中山國的國君燕恆覺得,今年是最悲慘的一年。
爲了自保,向周國進貢,換取周國的庇護,但今年不僅沒有得到庇護,反而被周國與向國,聯手施壓,解散了中山國僅存的軍隊,好在這兩個大國,並沒有要求中山國將城衛軍和他那五百禁衛軍一併解散。
正當燕恆覺得這是最倒黴的時刻時,又傳來噩耗,出使虢國的使者,被疑似虢國軍隊假扮的匪賊襲殺,僅存活下一人。
雖然本來也沒期望那支使者去虢國,能做出什麼成績來,但被虢國襲殺的消息,還是讓燕恆的心情,跌入深谷當中。
這是中山國遭遇的第三個大國了,而且那支使者的死亡還莫名其妙。
如果說是死在虢國,那也就罷了,但卻是死在了周國境內。
中山國派遣使者去虢國,雖然辛苦,但本應是非常安全的一件事,使者隊伍,是從周國出發,經過周國新陽城,到達虢國的松花城,再前往虢國的王都,車駕上,除了中山國的旗幟外,還掛有周國的旗幟,只要不是腦殘,就沒人會去得罪強大的周國。
燕恆本來也沒有太在意那支使者,因此在派遣之時,是隨便選擇的人選,但就是這隻前往虢國的,他沒有在意的使者,居然只有一人活着回來。
這讓燕恆感覺到了國家間的差距,也讓他對中山國的弱小而悲傷。
而就是在這樣悲慘的情況下,到了秋收節之後,身爲周國屬國的中山國,還得向周國進貢貢品,以換取周國的庇護。
“到底是爲什麼會到現在這樣的情況?”燕恆一個人坐在自己宮殿的牀上,批頭散發,目光呆滯,渾身散發着臭味,他已經十數天沒有出過殿房了,每日都是他的內侍總管送來食物,他草草吃下幾口,就再沒有胃口了。
燕恆想不通,在十年前,周國不是和中山國一樣,都是一城之地嗎?而且,在成爲周國屬國的這幾年裡,他還聽聞,當年的周國,比起中山國,還要窮困,他想不明白,在這幾年裡,周國是怎麼發展成這樣的大國的。
“王上,吃飯了。”燕恆的內侍總管朱力,小心的推開殿房門,小聲的提醒燕恆吃飯。
兩名侍從低着頭,端着放有飯菜的盤子,來到燕恆身邊,小心的將盤子放在了牀上。
因爲燕恆不肯從牀上下來。
然後,侍從並沒有馬上出去,而是從牀的旁邊,將糞桶提出了殿房,並換了個乾淨的糞桶進來。
看着牀上的飯菜,讓朱力有股噁心感,並非飯菜不好吃,那都是御廚精心製作的,只是,在這充滿糞尿臭味的大房間裡,再美味的飯菜,也讓人無法吃下去。
而且,燕恆因爲十多日沒有洗澡了,身上已經散發出一股及其濃郁的酸臭味,混合着那糞尿味,更是讓人反胃。
但燕恆彷彿沒有聞到這些臭味一樣,他用那呆滯的眼神看了看那些飯菜,然後沒有使用筷子,而是用手,直接去抓住那些飯菜,將它們放進自己的嘴裡,如同乞丐一樣。
朱力看着燕恆的行爲,張了張嘴,但除了一股臭味衝進嘴裡外,再沒有什麼話說出來,剛開始時,他還提醒燕恆,讓他用筷子,但燕恆完全不聽,現在他也無可奈何了。
吃了幾口,也許是肚子不餓了,也許是因爲總算聞到那些臭味了,燕恆一臉厭惡的將那些飯菜全部打翻在地,甚至有些熱油,都沾在了那精美的牀被上,讓人萬分心疼。
這並不是燕恆第一次這麼做了,因此朱力並沒有吃驚,而是嘆了口氣,指揮侍從,小心的靠近牀,將那些飯菜打掃乾淨,至於牀被上的污跡,只要侍從敢碰,燕恆就會將他們趕開。
在侍從們打掃乾淨,立刻殿房後,朱力並沒有離開,而是向前靠近牀,小聲的對燕恆說道:“王上,宰相大人有事找您。”
但燕恆對朱力的話充耳不聞,而是繼續喃喃自語,但那聲音,含糊得讓人根本聽不到他說的是什麼。
朱力又靠近一步,對燕恆再次說了一次。
“滾,滾出去!”這一次,燕恆有了迴應,他迅速轉過頭來,用那充滿血絲的眼睛,惡狠狠的怒視着朱力,對他大吼。
朱力被燕恆的突然大吼嚇了一跳,在看到燕恆的神情後,臉上充滿悲哀的倒退出去,隨手將殿房的門關閉起來。
離開燕恆的宮殿後,朱力來到大殿中。
“王上還是不肯出來嗎?”中山國宰相王寬,看着進入大殿的朱力皺眉,但隨即眉頭鬆開,嘆了口氣。
身爲中山國的宰相,他並非不明白燕恆的想法,中山國現在,如同路邊的螞蟻一樣,誰都可以踩上一腳,就算踩死了,也沒人會去注意。
本來中山國就弱小,如今軍隊被裁撤,讓中山國顯得更是軟弱可欺,而使者被殺,他們甚至只能依靠周國去向虢國抗議,可是今年向國商人之事,卻讓中山國之人,都看出周國是向着向國的,中山國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了。
在這樣的形勢下,燕恆無力可爲,只能乖乖等待着周國或是向國哪天將中山國滅國了,身爲中山國國君的燕恆在想不通之後,只能將自己關在殿房裡。
朱力對王寬點點頭,並沒有說話,因爲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即便將燕恆勸出來,在如今的中山國形勢下,燕恆也什麼都做不到。
王寬向朱力行禮告辭:“那我就先回去了,如果王上出來了,請派人通知我。”
朱力也對王寬回禮:“請宰相大人放心,一旦王上出來,我會立刻派人通知您的。”雖然他不知道燕恆幾時能想通,自己出來。
王寬無奈的點點頭,離開了,離開王宮前,他再次望向了燕恆宮殿的方向一眼,輕輕的搖了搖頭。
因爲中山國裁軍之事,在中山國中,引起很大的震盪。
一個國家,沒有了軍隊,就無法保護國中之民,雖然中山國是周國的屬國,但沒有任何一箇中山國人會相信與向國狼狽爲奸的周國,會派兵保護中山國的百姓。
沒有了軍隊,在中山國中,立刻冒出了許多匪賊,一些小鄉村,甚至被一些匪賊佔領了。
至於那些城衛軍,別說中山國的百姓了,就連那些城衛軍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中山國的士兵,他們已經懶散墮弱許久,除了依託城牆外,還沒有那些巡吏對匪賊更有威懾力。
在秋收節前後,許多有些錢財的中山國百姓,都紛紛聚集起來,想要在冬季來臨之前,離開中山國,前往向國或是周國,中山國已經不再安全,他們的國君,已經無法再保護他們了。
在中山國如此動盪之際,燕恆也仍躲在自己的宮殿裡,不肯出來。
九月中旬,朱力再次帶着端着美味飯菜的侍從,推開了燕恆的殿房門。
一推開門,朱力就看到燕恆躺在了牀上,他並沒有在意,因爲躲在殿房裡,所以燕恆都是困了就倒頭睡,睡醒了,或躺着,或坐着,繼續發呆,喃喃自語。
朱力讓侍從將飯菜端到牀邊,他自己,則走到牀側,打算叫起燕恆吃飯。
當他靠近燕恆時,看到燕恆緊閉着眼睛,如睡着了一般。
“王上,該起來用食了。”朱力小心的推了推燕恆。
但燕恆並沒有任何反應。
“王上?該起來用食了。”朱力繼續推了一下。
然後,朱力碰到了燕恆手臂處,裸露出來,髒得發黑的皮膚,一股涼意,傳到了他的手指上。
“王上?”朱力大驚,他立刻顧不上可能會惹惱燕恆,一把撲在燕恆身上,用手顫抖的伸到燕恆的鼻孔處,但手指並沒有感覺到什麼氣息。
“王上~!”朱力大喊,然後直起身,震驚的對那兩名端着飯菜的侍從命令:“快,快去叫醫官,快!”
那兩名侍從,立刻將裝着飯菜的盤子,放在了地上,一頭霧水的跑了出去。
朱力將耳朵放在燕恆的胸口處,一股惡臭衝進他的鼻子,讓他想要嘔吐出來,但他隨即想到,這是在國君身上,因此強忍着噁心,屏住呼吸,傾聽着國君的心跳。
不過不管他如何傾聽,在燕恆的心口處,他都沒有聽到任何心臟跳動的聲音,這讓朱力頓時一屁股坐在牀邊的地上,旁邊就是燕恆的糞尿桶,他卻毫不在意了。
那些侍從的動作很快,醫官很快就被找來了。
只可惜,在檢查了一遍後,醫官戰戰兢兢的向朱力彙報:“大,大人,王,王上去了。”他第一次遇到國君去世的情況,擔心會給他定個醫治不及的罪。
朱力並沒有在意醫官說了什麼,他一臉失魂落魄的站起身,神色茫然的看着牀上,那骯髒惡臭的國君屍體,呆愣了好久。
然後,跌跌撞撞的推開醫官,衝出了殿房,看着頭頂耀眼的太陽,卻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中山國的國君燕恆死了,這個消息,快速的傳遍了中山國,也很快傳到周國和向國兩國的國君耳朵裡。
不過在燕恆死後,誰來繼位,卻再沒有消息。
燕恆是有兒子的,還不止兩三個,而是有七個兒子,大兒子二十七歲,最小的兒子才兩歲,但這個時候,卻沒有一個兒子,想要接任這中山國的王位。
如今的中山國搖搖欲墜,沒兵沒錢沒權沒勢,當上這個國君,說不定就會如同燕恆一樣,除了死在殿房裡外,毫無可爲。
但國不可一日無君,而且周國與向國的使者,都每日來詢問,到底是何人接任中山國的王位。
燕恆的七個兒子,不得不互相推諉,當然,年紀較小的幾人,是他們的母親,燕恆的妃子以他們年紀尚幼來推脫的。
原本爭奪王位繼承權,時常互相下絆子的幾人,此時卻互相稱讚,各自自貶,彷彿自己就是最不適合接任國君的人了。
燕恆,除了朱力爲他洗淨身子,安排下葬外,再無人過問,好不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