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累了。”我再次打斷他的話,顧不得許多直接推他的胸口,“你就讓我一個人休息一會吧。求你了!”我使勁將他推出去,想要關門卻發現門已經壞了。
我望着碎了一地的木屑,回身扯了被單掛在門框上。
“我真的沒事,就是太累想歇歇。你也忙了那麼久,快些去休息吧。回到岐郅還有很多事情,你不是還要去殺另外那個兇獸嗎?”我撩着被單,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完,也不等他回答就放開被單回房。
外面,高漸離怔怔的看着淺紫色繡着雲紋的被單半晌,最終還是腳步沉重的離去。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陸淺,就好像是走過千山萬水,最後卻發現到的地方是懸崖的那種表情。他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了,卻能感受到她心裡的絕望。
就好像自己天生如此一樣。高漸離擡手覆着自己的心口,這裡還殘留着她手掌的冰涼感覺,彷彿那個姑娘此時是置身冰窟的。
他清楚這些都是這具身體自己做出的反應,但更清楚這些情緒裡面有些是自己的。它們糾結在一起,最後將他的心纏緊、將呼吸堵住,窒息的感受傳遍全身,比方纔被橫公魚反撲的時候還令人難過。
內心的這份情緒有多強烈,他就能明白這具身體的主人有多重視陸淺。
高漸離並沒有真的回房歇息,他找了一個能看見那道淺紫色的地方靠着憑欄坐下,單膝曲起一瞬不瞬的看着那裡——千萬不要出什麼事纔好。
這廂,我聽見高漸離走開的腳步聲,繃緊的淚線啪嗒斷掉,瞬間模糊的視線朦朧了一切。
鼻子很酸,像是滴滿了新鮮的烏梅汁。我靠着裝王魚的木桶緩緩蹲下,將手臂放在口中緊咬着防止自己發出聲音,眼淚劃過臉頰,直接滾落在手臂上,隨後又滴落在地。
狐狸……狐狸……
我滿腦子都是祁靖遠和應龍,還要生死不明的鳳青軼。嘴裡發出低低的嗚嗚聲,像是無助的小獸。我知道,那是我自己……不知道過了多久,眼淚終於有了停下的趨勢,不再止不住的淌。
我只覺鼻子堵得厲害,呼吸都會一抽一抽的難受得緊。
“原來你們人類除了恐懼的哭,還有我看不懂的哭相。”王魚在木桶裡動了一下尾巴,我聽見水聲卻沒回頭,只是無神的看着對面。
那裡躺着一把匕首,是狐狸送給我的那把。
是什麼時候掉在那裡的呢?我忘了,一點記憶都沒有。
“你爲什麼不在同伴的面前哭呢?你好奇怪……”王魚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叨叨的在我身後囉嗦。“你剛纔的那個同伴明顯很關心你,你卻要把他推出去。我真是不明白。你不是口是心非的女人是什麼?”
話題又回到了原點。
我抹了一把臉,惡狠狠的轉頭,卻見王魚此時正把腦袋搭在木桶邊緣,一張宛如天人的臉上,水玉一樣晶瑩的眼睛俯視着我。但那裡面卻沒有半點嘲諷,是真正的疑惑。
“你懂什麼?”我瞪她一眼,方纔的人若是狐狸、全部都是狐狸,我至於這樣嗎?
不過它倒是說對了一些,我的確知道高漸離是真的關心我的。但我不敢在他面前過分顯露脆弱的一面,交情過深會讓我忍不住傾心相告,將應龍和狐狸的秘密說出來。
我要保持一定的距離,必須保持一定的距離。
“就是不懂才問你啊。”王魚動了動魚鰭,有水珠落在我臉上,“你真是奇怪。不過,應該是可以相信的。只是,我沒想到結束這一切的,會是個小姑娘。”
它突然說一些讓我摸不着頭腦的話,我也懶得去想,只是吸吸鼻子轉頭抱着自己的雙膝繼續看匕首。
眼睛好重。
“唉,你別轉頭啊。你不想知道我接下來要說什麼嗎?”木桶中的水聲更大,這次王魚直接用它的魚鰭拍我的背,“你不是說自己很守承諾嗎?怎麼不聽了?”
我將腦袋埋在臂彎裡,用厚重的鼻音道:“我現在不想去荒原了,等大火過後我放你下水,你自己去吧。”
對王魚的那點戰鬥力我還是很放心的,它對人類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脅。從說話來看心思也單純,相信只要好好威脅一下,它斷斷不敢輕舉妄動。
至於以後命運如何,那就和我沒關係了。
“……”王魚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麼說,忽然噤了聲。好一陣,才聽它的聲音傳來:“你果然是個怪人,你哭得這麼傷心,是因爲那場大火嗎?”
我繼續埋着頭,懶得搭理它。
“好奇怪啊,我明明被滅了族。感覺到的卻是一陣輕鬆,或許,真正奇怪的不是你,是我啊!”王魚陷入了自說自話中,它似乎也不準備聽我的回答了。
它撥弄水的聲音一陣接一陣,其間還夾雜着它斷斷續續的傾訴。
“三十年……橫公魚一族被那怪物壓榨了三十年,現在終於解脫了。平日裡,我們想死都死不了,現在終於能死去了。就是不知道那老怪物知道這一切後會怎樣,會不會找你們報仇呢?”
我埋在臂彎裡的腦袋一僵:“老怪物?什麼老怪物?”
我悶悶出聲,然而,王魚似乎並沒有聽到。它還在自說自話:“這個東西自三十年前就在我體內了——是被那個老怪物放進去的。直接塞進了我唯一的魚卵中,我那些孩兒怎麼長都無法長大。”
“它們怎麼可能長大?每有一個孩兒長起來,它的精血就會被這個小怪物吸盡。三十年,我們橫公魚一族本是三年一胎,可三十年了我一胎都未生過。大家都以爲是我沒有吃人補充營養,其實只有我知道——吃再多的人都沒什麼用。”
王魚的話讓我膽戰心驚,我轉臉看它,見它也正在盯着我。
“我是不會再生孩兒了。我肚子裡的這個,在裡面待了三十年,最近終於有了動靜,肚子漸漸大起來,我明白時候就快到了。這東西被我體內的精氣和凝血滋養了三十餘年,定是重新恢復飽滿,就要醒了……你猜我肚子裡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