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城,一座立在戰火上的蒼翠城闕。
祁靖遠抱着我衝進城中時,守城的士兵竟無一人阻攔。在士兵們的眼中,從後面的山中而來的人都只是一般百姓。他們對雲州城前方的天塹之險抱有十分的自信。
雲州城,城如其名。對兩方敵對的軍隊來說,它就是一座孤立雲端的城,看得着卻攻不下。之於百姓,這裡是一處絕佳的棲身之所。在這亂世,他們是活在雲端的人,距戰亂最近卻也最遠。
城中繁華和城對面的滿目瘡痍形成鮮明對比,一處人間地獄,一處人間天堂。
“狐狸,放我下來。我沒事了,真的……”祁靖遠抱着我在城中狂奔,此舉引來街市上的衆人紛紛側目。各種猜測的目光齊刷刷撞進我的眼中,又迅速閃到後面。
不知是被這些人的目光影響,還是已經徹底離開那片血腥味的地方,我胃裡的不舒服之感已經所剩無幾。
剩下的是羞得人恨不能立刻化成一汪清水消失的心情!我喊了幾遍,他卻不爲所動,甚至像是聽都沒聽見一般,固執的跑着,就連臉上擰着的兩條俊眉也不曾鬆開過。
“到了!”他猛地停在一處醫廬門口,轉個彎,“嗖”地衝進去。
若是地面沒鋪石板,定會出現一條明朗的灰塵,滾滾從城門口那裡一路延伸到此處,隨後拐個彎鑽進醫廬中……他抱着我往一個白鬍須老者面前一杵:“先生,你給我家娘子瞧瞧她是怎麼了!”
祁靖遠的動作太快,以至於我定睛的同時看見老者的鬍鬚被一陣風拂得飄了飄。
“這兩個人怎麼能這樣?”
“看病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
“哼!看是哪家有錢的公子和夫人出來顯擺了……”
醫廬中候診的其他人愣了一下後,眼神不滿的瞧着我們議論起來。我靠在狐狸懷中,忽然感覺有些頭昏——不是被這些人說的,而是剛纔狐狸跑得太快,此時又突然停下來引來的不適。
不過,我雖然有點頭昏還是清晰聽見他粗重的喘氣和手指握緊的咯咯聲。
不好!狐狸怕是要冒火。我趕緊一把抓住他:“狐狸,反正我現在也不是那麼嚴重,就先等等。不着急,你也歇歇。”說罷,我又用內力給他瘋狂傳音:“淡定!低調!不生氣,我們不生氣。”
“哼!”他用眼刀巡視一遍方纔說話的人才轉身,那些人立時呆愣着發不出半點聲音。
不過,行醫的老者卻自始至終臉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在狐狸離去前伸手搭上我的手腕:“跑得這麼急,想必此前的情況很不樂觀。老夫就先給這位夫人搭個脈瞧瞧。”
“……”狐狸一怔,轉了一半的身體頓住,擰成麻繩的眉也舒展了些,“多謝先生!”
其他人瞅着這邊,並不敢多言。其實他們也沒什麼大病,就是初春之際易感風寒,多是咳咳喘喘的。方纔雖然抱怨,但一瞧清楚那個被抱着女子面色蒼白時,就把話憋回去了。
當然,那個抱着她的男子看人的眼神也極嚇人就是了。瞧着長得跟天人似的,可惜脾氣太差——幾個婦人暗暗在心裡評價。
一陣靜默後,我瞧見老者的白眉顫了一下,眯成一條線的眼睛也條地睜開,脣角勾起樂呵呵拿過筆蘸了墨汁就在竹片上寫着什麼。這……是個什麼情況?
我一頭霧水,擡臉看狐狸時他也正垂臉看我,眼中也盡是疑惑。
“照着這個方子抓藥,細心點。”那廂,老者已經把竹片遞給旁邊的一個年輕男子,對方清脆應了一聲,立即手腳麻利的拉着立在後面的木櫃上的箱子抓起藥來。
我和狐狸側目望去,老者放下筆走過來:“二位,這是個好消息。夫人有身子了,時間約莫一個月,下面老夫說的話,二位可要聽好了……”
接下來那個老者說了什麼,小娘我委實沒聽。額,其實聽也聽了,就是感覺沒聽進去。
因爲我的腦子在聽見有身子這幾個字的時候就已經停轉,巨大的喜悅在心裡躥起,瞬間傳遍四肢百骸!哈哈,小娘我有孩子了!還是我和狐狸的孩子!啊——跟做夢一樣!
不行不行!我要看看這是不是在做夢。
“啊!”狐狸忽然慘叫一聲,錯愕的垂臉看我。而我的手正捏在他的臉頰上,保持着擰緊的姿勢。見他如此反應,我終於放心長呼口氣:“不是夢,哈哈,不是夢!”
立時,周圍的人都斂了呼吸,緊張看着我們。就連那個白髮白眉白鬍須,圓潤得跟個米糰子似的郎中都詫異的怔住。
“淺淺!我們有孩子了!有孩子了!”狐狸放下我,雙腳落地時他又將我摁進懷裡,不管周圍的人用什麼眼光看我們。只是沉寂在這屬於我們的,最大的喜悅裡!
我伸手攀上他的後背,鼻尖酸酸道:“嗯。”
唉,不知道是不是懷上的緣故,總覺得自己的情緒比之前更容易波動了。不過,那又有什麼?該高興的時候就要高興,如此纔不浪費這條命啊!
拎着藥走出醫廬的時候,我都還沒回過神,總覺得自己走路都是輕飄飄的,踩在雲端一樣。
狐狸倒是鴰噪得很,牽着我一路走一路說着以後要怎麼怎麼小心。他說的內容正是此時拿在他手中的那幾片竹簡上寫着的句子。
方纔郎中說的話他怕自己記混,就樂顛顛的拜請郎中寫下來,另付錢。小心翼翼,又開心的模樣是我從未見過的狐狸。
我們之間又近了一步,還是一大步!狐狸的記憶向來不錯,但他卻怕自己記混,可見這廝心中此時多忐忑。不過,我也差不多就是了。
甚至我們都沒發現醫廬中那些人不同尋常的沉默和黯淡下去的目光。
在戰亂不息的世上出生的孩子究竟是幸運的生命,還是不幸的開端?每當有新的生命降生,他們都會陷入這樣的糾結漩渦。縱然身在雲州城中,心裡卻從未安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