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不由都倒抽了一口冷氣。無論是看起來還是聽起來都很美好,但還真不能觸碰!杜英是木精,尚且能挺個四百年;他們和他們的家人朋友,可都還是凡人啊!
“那現在要怎麼辦?”靳勝問,覺得有點蛋疼。作爲一個堅信死了就該燒成灰、還能當花肥的人,他當然不貪圖多活幾百年;但問題在於,在一身塵土的時候看到一汪清泉卻不能靠近……特麼的這哪裡是佛光,是準備整死他們吧?
江思齊也有點眼巴巴的。或者說,更接近於悻悻然。“沒辦法,”他道,“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這裡,這樣說不定在天黑前還能找到另一個綠洲。”
雖說這事情發生的概率不大,但總比原地踏步好——他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所以幾人最後看了一眼被佛光籠罩的綠洲,重新踏上沙路。
“但話說回來……”在駝峰之間顛簸了十幾分鍾後,蘇由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還沒告訴我們,爲什麼那裡會有佛光呢?杜英?”他一邊問,一邊回頭去看。
“是啊,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就出現在那裡吧?”江思齊也轉頭,“要是有人弄不清而跑進去,豈不是糟糕?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杜英一時間沒說話。照他的想法,他可不認爲什麼人都能到達這裡;但問題在於,這只是他的猜想,他沒有證據。而且關於佛光,他知道得也不夠多。
“想啥呢?”靳勝突然冷哼一聲,“沒有地圖指引的話,誰也不會到這裡來吧?而且,”他望着遠處一成不變的黃沙戈壁,“難道你們真想一路都碰到那個奇怪的光?”
什麼歪理……蘇由撇嘴。誰都不想碰見奇怪的事情,但奈何他們的思維最近被硬扭了一遍!
江思齊基本和蘇由一個反應,只有杜英悄悄地多看了靳勝一眼。是他的錯覺嗎?對方在幫他解圍?
“那就只能希望,上一個綠洲是偶然吧。”蘇由最後這麼總結。“既然是珍貴的東西,那理應不會太常見。”
但疑問已經留在了衆人心裡。就算是偶然,那爲什麼不是別的地方,卻偏生在這裡?他們在尋找前晉古都,佛光和它又有什麼關係?
這一天,視線所及的地方全是已經看到生厭的沙海。大概是他們運氣不錯,在太陽真正下山之前,一個背風的山坳出現在視野裡。爲了晚上不被狂風捲走,幾人緊趕慢趕,終於在令人膽寒的夜風颳起之前到達了目的地。
等到近處的半山腰,他們才發現,那不僅僅是個山坳。
“哥,我好像眼花了,”江思齊勒停駱駝,兩眼發直,“我怎麼看到了一個莊子?還是江南風情的那種?”
“那恐怕眼花的不止你一個。”靳勝乾巴巴道,因爲他也看到了一樣的景象——
一座不大的莊園,門秀氣,園子也秀氣,有幾枝桃花從連續不斷的四瓣目紋花窗中探出頭來。在稀疏的林後,隱隱還能看見圓形的月亮門,正是蘇杭園林慣常愛用的門廊,形成景中有景之勢。
實際上,他們距離莊子還有些距離,至少連大門上牌匾的字都看不清。但桃花這點確認無誤,因爲那種鮮豔的輕粉和翠綠在現下這種環境里根本不可能錯認。
“我怎麼突然有種西天取經時碰到妖怪的感覺?”蘇由道,讓駱駝小心翼翼地往前幾步。
幾個人一起看他。這冷笑話太差勁了,要知道他們之中本來就有個樹妖!
“你們在這裡等會兒,我先去看看。”杜英再次主動請纓。但其實,他這話並不是個疑問句,因爲他說的時候就已經下了駱駝,看起來打算步行過去。
“一個人不太好吧?”蘇由說着就要下去,但有人動作比他更快——
靳勝的雙腳已經落到了沙地上。“我也過去看看。”他擡臉對蘇由說,“幫我看好駱駝。”
蘇由愣怔怔地牽過另一根繮繩,直到兩人走出一段距離後纔回過味來。“小齊,”他轉頭徵求意見,“你覺不覺得,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這時候還管別人閒事?”江思齊瞪他。
“沒有,這哪兒是閒事?”蘇由空出一隻手,撓了撓腦袋,“我現在懷疑我做的是不是正確了……”
“你幹啥了?”江思齊狐疑。
蘇由更加用力,眉頭也蹙到一起。“你也知道的啦,他們之間好像發生了點什麼。靳勝一向很認真,我就覺得他應該不會輕易放下……現在看起來,我是不是該勸勸他?”
“勸勸他?”江思齊重複了一遍,然後明白了:“你覺得你該讓他放棄?”
“也不是這樣說……”蘇由聽出這話裡的不贊同,趕緊解釋:“我不是說杜英不值得……但是,你想想,杜英剛纔碰了佛光,一點反應都沒有;那換成是靳勝呢?一進一出,可能直接就變老頭了!”
江思齊抿緊了脣。蘇由並沒有說得很直接,但已經足夠了;就算愛情能跨越人和木精的種族區別,誰又能跨越時間?如果愛人之間,註定要由一個目送另一個老去、甚至死亡,是不是隻能是折磨?是不是最好連開始都不要有?
“那也是他們的事情。”話雖然這麼說,但江思齊咬着牙,“只有他們自己,才能選擇、才能做出判斷,關於值得不值得或者願意不願意。”
蘇由重重地嘆了口氣。“你說得對,所以我就是想想。”他輕輕收緊繮繩,讓駱駝後退,正好和江思齊並排立在一起。“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他們不會碰到什麼事。”
在暮光中,江思齊側頭看了看蘇由,然後伸出一隻手去抓住他哥。蘇由垂眼看到,什麼話也沒說,只用力回握過去。
至於杜英和靳勝這頭,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向莊子,誰都沒說一句話。
杜英本以爲靳勝不會放過任何冷嘲熱諷他的機會(或者運氣好的話,靳勝會向他解釋剛纔的事情),但靳勝出乎意料之外地安靜。別說呼吸聲,連腳步都輕得幾乎分辨不出。他垂下眼,又擡起來,在心裡安慰自己,這也是件好事,不論是對他們之中的哪一個都是。
而靳勝呢,他現在其實非常煩躁。大概得說不愧是同寢鐵桿兄弟,他和蘇由的思考迴路這次不約而同地撞上了:他之前只想到現在,他有沒有想到以後?杜英的壽命顯然比他的長,還長得多,那他們在一起真的是個好主意嗎?
抱着這種截然不同的想法,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到達了大門附近。暮色四合,靳勝啪地一聲打開手電筒,四下裡照了照。
莊園看起來很新。不光是盛開的桃花,就連門上的匾額都一塵不染。門兩側有石雕,不是通常的獅子,而是他們之前見過很多次的三尾大鳥。
“青鷂……”杜英輕輕吐了口氣。是青鷂就對了,說明他們沒走錯路。
靳勝注意的和他不是一個方向。“‘龍華莊’,”他把匾額上刻着的字唸了出來,深覺自己惡補前秦字體有了成效,“這是什麼地方?”江南園林出現在塞北沙漠,太詭異了好嗎?而且,如果他沒幻聽的話,裡頭好像還有溪流潺湲的聲響?
“看起來像是個普通莊園,”杜英道,“就是平時假日去處那種。”
“建在這裡,也是夠享受。”靳勝嘖嘖兩聲。他拿着手電筒上下晃,指望看出一點異常,但卻什麼都沒發現。然後他上前一步,想去推門。
這動作卡在一半。就在他手指快要接觸到門環的時候,橫刺裡一隻手阻止了他。
“我來。”杜英輕聲道,另一隻手隔空一震。
大門徐徐而開。隨着它的動靜,一陣沁人的花香更加明顯,直往人鼻子裡鑽。
這種帶着清新水意的氣息對在沙漠裡跋涉數日的旅人來說,無疑是一種享受。但靳勝一點也沒在意,只怒瞪着抓住自己的那隻手。
“抱歉,一時情急。”杜英趕忙道歉,同時鬆手。他擔心靳勝在他面前受傷,他怎麼能說出口?
但靳勝沒讓他的動作成功。他反手一扣,抓住那隻想要溜走的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管好你自己就夠了!
這話絕對傷人,但他沒能說完。因爲蘇由和江思齊不可能乖乖地待在遠處看他們冒險,這時候已經到了近處。
“你們幹嘛呢?”蘇由大聲問,同時翻身下地。“天真的要黑了,我們乾脆一起進去吧。”他指了指遠處已經開始匯聚沙塵暴的暗色天空,“反正只有兩條路可選,另一條是被埋死。”
靳勝手一鬆。這是他私人事務,他可不想再蘇由和江思齊面前和杜英吵架。“沒什麼,”他說,“那就照你說的來。”
說話間,江思齊也已經下了駱駝。他走近幾步,挨個兒打量靳勝和杜英的臉色,但什麼意見都沒發表。“說得對,哥,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