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日頭長。估摸着還有點時間,三人把這座黃土長磚砌成的城池實地勘察了一遍。
蘇由在山腳下就看到的弧形城牆,正是他們最先到達的那個位置。它上面可能有座開在斜側的門,也可能沒有,因爲真相已經消失在了巨大的風化豁口裡。
從側面豁口進去,就能看見一片半橢圓的空地,約莫有百八十平。黃土積了足有半米,碎磚起伏其中。越往裡砂土越厚,直接淹過了半扇大門。
這扇門上面也落滿了積灰,完全淹沒在同色背景裡,以至於三人第一眼都沒看出來。但就算他們看到了也沒法進去,因爲該是鎖頭的地方埋在黃土層下,必須先清理。
剛經歷過一次絕處逢生的三人,誰都沒有力氣做這件事。所以在確定門不能被輕易推開之後,他們轉而考慮,也許可以爬牆——
但事實上,黃土磚之間的聯繫是如此緊密,以至於縫隙極小,他們隨身攜帶的登山爪根本抓不牢;徒手爬上去就更不現實了。
“這樣根本進不去,”靳勝眯着眼睛看頂上同樣缺了一角的半橢圓天空,“而從其他地方就更沒指望了。”
這話說得沒錯,因爲這邊至少還有扇門,其他三邊上連門都沒有。
“這麼說起來,那弧形城牆上原本的確有門。”江思齊道,“否則這整座城就沒個出去的地方,建了做什麼用?”
“除非變身蜘蛛俠。”蘇由立刻貢獻了一個冷笑話。
如果杜英在這裡,就能肯定地告訴他們,這弧形的城牆是個城池的一部分,叫做甕城,最主要的作用就是防禦。但他們沒法知道,因爲他們的手機出了國界線以後就沒信號了,更別提上網查找資料。
所以靳勝現時只能對蘇由翻白眼。“天要暗了,”他攤手道,“我們就這麼在這裡將就一夜?”
四周都是黃土,連找個枯枝的機會都沒了。至於洗澡,更不用想,水留着夠喝就不錯。至於鬼之類的……誰知道它們能不能跟着跨越上千公里啊?
最終,三人依舊在城牆豁口的避風處搭起了帳篷。因爲在他們商量是在裡頭還是外頭紮營時,天邊最後一絲陽光也消失了。幾乎是一瞬間,狂風怒號,漫天黃沙遮天蔽日,帳篷搭在外頭有讓他們全員活埋的危險。裡頭雖然也落沙,但好歹還有一堵破牆擋一擋。
露天根本沒法待,所以三人團坐在帳篷裡,膝蓋挨着膝蓋,啃餅乾。沙子升溫快降溫也快;不出半小時,三人只能老老實實地拿出薄毯睡袋等物,各自把自己裹成糉子。
只能吃乾糧,沒水洗澡,沒火可烤,沒網絡沒信號,外頭還在刮沙塵暴……這待遇簡直是他們進山後最差的一次。
“沒爬上山就真完蛋了。”靳勝側耳聽着外面沙子打在城牆上的噼啪聲響,不由有些後怕。暫且不提鬼什麼的,流沙和沙塵暴一比簡直小巫見大巫好嗎?
“所以我們碰上了比想象的大得多的麻煩。”蘇由不得不提高音調,因爲太小會被淹沒在嘩嘩的背景音裡。“明天還不知道能不能打開那扇門!”
靳勝大致考慮了下他們的補給和事件進程的關係。“如果我們在這裡耗太久,東西就會不夠用。而如果我們能打開門,也不見得算順利——我們並不能預知裡面有什麼,所以不知道會花多少時間,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挺到走出來。”
“還有種最壞的可能。”江思齊悶悶地開口,“我懷疑,就算我們原路走回去,邊緣也不一定是我們上來的那座森林了。”
這話不好聽,但考慮到他們之前一步就跨越了那麼大的經緯度差距,說廢墟古城會移動也不是不可能。
“……上山容易下山難。”靳勝乾巴巴地總結道。
一時間,三人全都沒說話,默默地在心裡想事情。後悔不該這麼輕率地上山來,後悔上來之前該給親人留下什麼消息……這些想法大概都在三人腦海裡閃過,但沒人說出口。
他們都明白,大家都是成年人,事前同意,就該負擔起各自的責任與義務;如果失敗後互相抱怨、推諉責任的話,永遠不能解決問題。
“不管怎麼說,明天先試試那扇門,也許有機關啥的。”蘇由率先打破沉默,“而且,早上吃飽一點,我覺得我還可以嘗試直接暴|力破壞!”
江思齊噗嗤一聲笑出來。“連牆也一起砸了更好,哥!”
這話在別人說來可能有嘲諷意味,但從江思齊嘴裡出來,那必然是誇獎。所以蘇由不特別好意思地撓了撓短髮,“當然,能省力的話,還是省力點好。”
靳勝在一邊聽得只想翻白眼。
他們中,誰都不是個會半路打退堂鼓的類型,所以不論後果是什麼,結論都只有一個,繼續向前。
這根本就不需要討論。就算後果再多、再嚴重也不需要,因爲他們要的並不是後果;或者用另一句話表達,努力不一定會成功,但不努力一定不會成功。
他們現在就在博努力會成功那樣的可能。蘇由說的話沒錯,但根本是廢話嘛!江思齊也是,酸,真酸!
……等?
靳勝猛地意識到自己的心態不太平衡。他又不是沒見過蘇由和江思齊宛如老夫老夫甜蜜秀恩愛的相處模式,爲什麼就最近反應那麼大?莫不是……
他不想再想下去了,只翻了個身,告訴自己把風聲當催眠曲聽。
帳篷裡陷入了沉默,只有外頭時高時低的風聲。沙塵暴顯然不那麼容易消停;但帳篷在避風處,除了冷點、空氣還有股很明顯的塵土味,其他問題不太大,三人漸漸習慣了。
就這麼過了半小時。
因爲身上黏糊糊不舒服,靳勝烙鐵餅一樣翻了很久,總算累極而睡。蘇由一向不太挑剔,睡得是最快最死的。
至於既不舒服還有心事的江思齊來說,那就是根本不可能睡着。其實他一直在等一個時機,而現在他終於等到了。“哥,”他小聲道,同時拉了拉蘇由靠他這邊的手臂,“哥!”
蘇由聽見了,意識模糊地翻了個身,一把把江思齊壓在手臂底下。“……睡不着嗎,小齊?”
雖然兩人身上都是一身臭汗——就算已經乾透,那味道也小不了——但連自己身上的汗味兒都忍不了的江思齊就是能忍蘇由的味道。“嗯,”他繼續小聲應道,“有點事情想和你說。”
“……嗯?”蘇由眼睛都沒睜開,鼻音濃重。
“知道今天什麼日子嗎?”
“……什麼?”因爲睡意,蘇由反應略爲遲緩。“沒什麼日子啊,不是你生日。”
雖然沒猜中他想要的答案,但條件反射也是自己生日……江思齊不由得對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信心更足了點。“的確不是我生日,”他說,略微撐起上身,附在蘇由耳邊道:“七月初七,是七夕啊!”
“……七夕又怎麼?”蘇由慢騰騰地回答。不怪他大腦不上線,實在是因爲他是個連元旦聖誕都不在意的人,七夕當然更不放在心上。
“不怎麼,也就勉強算個情人節吧。”江思齊依舊保持着那個附耳低語的姿勢,“正好能表個白。”他短暫停頓了下,鄭重道:“哥,我喜歡你。”
如果說蘇由對情人節依舊反應遲鈍的話,對後半句也絕不是。事實上,他是如此震驚,以至於一消化掉“我喜歡你”的意思,就立刻想蹦起來——
當然沒能成功,因爲江思齊幾乎整個兒壓他身上了。
“別說傻話,小齊!”蘇由這會兒完全清醒,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你發燒了嗎?”
“你明知道我沒有。”江思齊一把抓住蘇由想試他額頭溫度的手。“我知道你已經知道了,只是一直裝不知道。”
蘇由在非常近的距離裡瞪着江思齊的眼睛。裡頭神色認真,看不出半分戲謔。
良久,他嘆了口氣。“可你還是說出來了。”他縮回手,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直視江思齊。
“爲什麼當不知道?”江思齊也不強求,只追問道:“爲了爸媽,還是爲了我?絕不可能是爲你自己,對嗎?”
這話翻譯一下,就是這樣的:蘇由裝作不知道,有可能是怕刺激到父母,也有可能擔心影響江思齊的前途,但絕不可能因爲他自己——是直男——這樣的理由。
“我的回答還是和剛纔一樣。”蘇由半支起身,坐了起來。“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們怎樣才能回到過去?”
“我們爲什麼要回到過去?”江思齊反問。蘇由起來,他也起來了,兩人膝蓋相對,大腳趾尖還擦着。“過去的就過去了,我們永遠要往前走;這不是你教我的嗎?”
“那也要先看看前面有沒有路啊!”蘇由略煩躁,“反正不能……唔!”他瞪大眼睛,後面半句話被堵了回去——
因爲江思齊實在不耐煩用說的,直接用做的了!
靳勝還在一邊呢~雖然睡着了,但也要注意點影響啊小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