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江思齊得了些休息,另一邊兩人說開了,這意外耽擱的半天還算值。等到中午,衆人草草吃了飯,再將水囊裝滿,飲好駱駝,就重新踏上了旅途。
說來也怪,在他們靠近龍華莊時,遠遠地就能瞅見那漫天黃沙中的鮮活顏色;而在離開之時,還沒走出幾步,再回頭時,竟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那院子,那流水,那桃花,一瞬間消失無蹤。山坳裡積聚着成年累月的風沙,之前的世外桃源就像是從未存在過。
“我總覺得這像是某種陷阱。”靳勝道。“想一想……之前讓我們看見,就可以讓我們極快速度;人離開之後它馬上消失,也正好斷了我們的後路。”由於某些顯而易見的原因,他在說這話時語氣竟然比以前還輕鬆幾分。
“前面就像望梅止渴,”蘇由點頭同意,“後面嘛,就像……”
“一句話,有人不想我們回頭。”江思齊陰陰地總結。他早前就覺得被算計了,而且算計的還是他哥;再加上他自己的遭遇,心情分外不美麗。
四人交換了一下目光。
蘇由,他本來就是被第一個找上的。從目前情況來說,他態度偏向認命,還有點苦中作樂的意味。
另外,杜英必須找到崑崙觴。在此前提下,就算沒人強迫,杜英也會自己踏上尋找崑崙觴的旅途。
而對靳勝來說,蘇由是他鐵桿哥們兒,杜英是他認定的另一半。就算只是幫忙,繼續下去的理由也十分充分。
這麼說起來,最有資格生氣的還真是江思齊。當然,蘇由的事情等同於他的事;然而,架不住他對罪魁禍首長着一張和他一樣的臉心生牴觸啊!這感覺特別像是自己前世坑了蘇由,而他是絕不會害他哥的!
大家都是聰明人,這些事情,稍微想想就全明白了。經歷過前一夜,杜英知道自己沒法說服江思齊、靳勝也不能,所以只能望向蘇由——這事兒也只有蘇由能勸了吧?
蘇由觀顏察色,十分理解。他側頭,示意靳勝和杜英騎駱駝走到前頭去,而他和江思齊並排行後。“沒關係,小齊,”他低聲道,“就算不知道那人的意圖,我們也快自己找出來了。”
江思齊默默地生悶氣。其實,不如說他對可能是自己前世的嬴齊生氣,還不如說他更生自己的氣。
他們一路上遭遇了多少次危機?差點被魚咬死,差點被箭射死,差點被鳥啄死,差點機關餓死……至於什麼水淹風吹沙飛的更是家常便飯!
這些還只是個開頭!按照正常推論,不都是越到後面越危險嗎?誰能保證他們接下來會一路平安?
江思齊心裡這麼抱怨,但他並沒有說出來。一是說了也不能改變,二還會讓其他人更糟心。這種疙疙瘩瘩的心態,他也不想傳染給蘇由。
所以面對蘇由的安慰,江思齊只能接道:“你怎麼知道?”這話挺像嗆聲,但搭配他悶悶不樂的表情和語氣,就知道只是心裡不痛快而已。
蘇由用右手抓好繮繩,騰出左手,豎了起來:“在你睡覺的時候,我認真看了看地圖。”
“怎麼?”江思齊隨口問,“我們不是剛到一半嗎?”
“是一半,不過現在不需要我們對地圖了。”蘇由說,“它上面出了個小箭頭,正是我們該在的位置。”
江思齊吃驚地瞠大了眼睛。“配上自動導航了這是?”他先是有些高興,因爲事情變得簡單了一點;但馬上又怏怏起來,因爲這種改變一定和嬴齊來過有關。
“沒錯!”蘇由故意忽略後面那點沉滯的氣氛。
在他看來,現在重點就只有一個——不論是崑崙觴還是血線圖,都趕快解決。至於其他的,暫時統統忽略。江思齊是關心則亂,他必須讓對方儘量擺脫那種感覺。
“從箭頭方向來看,我們要走的路還挺直的。”蘇由繼續道,“真要說起來,也不過是儘量走在沙丘上,省得底下視線被遮蔽、風險更大而已。”
“儘量走在沙丘上?”前面的靳勝哼笑了一聲,“由子,你這攻略有點太晚了吧?早知道了都!”顯然,他聽到了後面的對話。
你行你上啊!蘇由撇嘴,但沒把吐槽說出來。“那你想要怎樣?”
“我?”靳勝重複,“要我說的話……能看到前面什麼地形嗎?”
蘇由頓時又好氣又好笑。“真不好意思,我的手暫時還沒進化成衛星全景地圖!”
這回答換來靳勝一個朝下的大拇指。“那能知道我們的目的地到底是什麼嗎?別告訴我是雨林?”
“這個可能還真有,”蘇由對那隻大拇指視而不見——反正他和靳勝什麼玩笑都開過了,這點鄙視根本不算啥——“我們前面的路上好像有一片很大的戈壁。”
靳勝點點頭。這回答有營養多了!“還有什麼?”
“一條彎彎曲曲的線。”蘇由用空着的手比劃一下,“如果不是在沙漠裡,我感覺那是條河。”
“在沙漠裡也不一定沒有河。”這回發話的是杜英。“我們剛走進來沒多久,就看到了月牙潭,不是嗎?”
“實際上沒進去,”江思齊回想起那些令人目眩神迷而又無法觸碰的彩光,“我只遠遠看了一眼湖面。真要說起來,目測它確實不小。”
現在追究沙漠裡大量水的來源已經毫無意義,衆人自覺跳過了這個話題。
“所以說,我們的目標是一條河?”靳勝重複道,“沒別的了嗎?我們找的是哈撒爾城啊!”
“我也知道。”蘇由肯定,“但照箭頭的方向,終點確實是河。再外頭可能有什麼,但那已經超出了地圖的範圍。”
江思齊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蘇由手心的地圖雖說有些變化,但只是變得更具體了,並沒變得更大。從這點上來說……“大概線索在河的某個地方吧。”
“還挺有可能的。”杜英同意。
實際上,他覺得有條河簡直是必然——沒有水,哪兒來的酒?照蘇由之前那個古怪的夢,裡頭有一大片一望無際、血紅色的水——
那真的只是水而已嗎?
作爲首個統一國家的皇帝,作爲留下排雲山登仙故事的傳奇,就算對別人來說崑崙觴涓滴難求,嬴齊坐擁一湖也不是不可能!
蘇由也想到了這點。“不管怎麼說,走過去就知道了。”嬴齊要引他們來,方向肯定不會錯!
“沒錯!”江思齊這回爽快贊同,覺得心裡終於有了點底。不管怎麼說,至少他們一行人都十分可靠!並來講水來土掩,他們總會找到解決之道的!
聽這話的聲調,杜英在前面微微抿了抿脣角,顯出一絲笑意。靳勝側着看到了,覺得江思齊總算有一次不給他添堵,勉強還能算孺子可教。
駝鈴清脆,蘇由沒再說什麼。如果要把四個人現在的沉重程度做個排行榜,第一名肯定是他——
不光是因爲嬴齊一開始就找上他,不光是因爲他變得過分力大無窮千杯不醉,也不光是因爲他手心裡出現地圖——
實際上,從機關城到龍源洞後,他就覺得自己身上有某一部分改變了。
剛開始時,他的記憶會出現短暫空白斷層。也就算說,他完全記不起某段時間他做了什麼。
再接着,他開始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對自己說話——沒錯,那聲音就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樣,說的卻是完全文縐縐硬邦邦的文言文!
當然,文縐縐硬邦邦是對現代而言。如果放到古代,應該就是大白話。
只可惜,對偏科嚴重的蘇由來說,就算是精分也說不出什麼古代白話,更何況是一大段一大段的……
所以,他聽到的聲音,是不是姬子由的思想?
從蘇由自己的判斷來說,他傾向於肯定答案。應用連蒙帶猜的技巧,他覺得,這整件事也許可以梳理成這樣——
姬子由和嬴齊原本關係很好,甚至兄弟相稱。兩人一起去江南遊玩時,萍婆偶遇一次。然而就在這次出行裡,意外發生了——他們中的一個喝醉了酒,或者兩人都喝醉了酒,之後的事情就跑偏了。
蘇由覺得,應該是姬子由強了嬴齊。畢竟,不管從體格角度還是態度方面,姬子由犯錯的概率更大。
但他同時也覺得奇怪。照一開始嬴齊坐他身上的勁頭,說嬴齊不喜歡姬子由……騙鬼呢?
這麼說起來,難道是姬子由並不喜歡嬴齊,只是喝酒誤事,兩人關係這才崩了?
內情到底如何,蘇由目前還是一頭霧水。不過他至少能肯定,戰|爭這種事,單憑個人,無法阻止。而立場問題就更不可調和——一個前秦一個前晉,二者不可共存,那不是滅掉一個就是招降一個。姬子由的性子絕不可能投降,那就只有一個結局——
戰死沙場!
蘇由只想嘆息。也許是家恨,也許是國仇,結果都已經註定了——就算兩人下江南時什麼壞事都沒發生,他們將來也已經註定分道揚鑣、刀兵相向——
千古恨,動金戈;再回首,百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