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由第一次見鬼時,他根本沒覺得自己見了鬼。
那天正是星期五,按理說上班族都可以歡呼着迎接雙休日了,可蘇由還坑爹地在公司加班。不幸中的萬幸是,只要他把手頭的事情做完,至少能保證週六週日能癱在家裡矇頭大睡、而不會接到奪命連環call。
蘇由做的是工業設計,公司有外包代理性質,有單子就加班沒單子就喝茶。老闆人不錯,看他們累着了就會多發個幾百上千啥的,請客吃飯唱歌旅遊更是常事。所以蘇由對加班特別淡定——該做就做唄。
那天下班時,已經晚上九十點了,路燈齊放。進度順利,蘇由心情不錯,在路邊攤吃了頓燒烤喝了兩瓶啤酒,才晃悠着回自己的小公寓去。平城寸土寸金,他能租上一間就在cbd邊緣的公寓,實屬他自己還算上進以及老闆大恩大德。
所以當電梯在他住的那層打開時,蘇由理所當然地把家門前的人當成了惡作劇。“小齊?最後一個月你不在學校裡好好呆着等答辯,又跑到我這兒來做什麼?”
小齊,大名江思齊,比蘇由小五歲,今年大四在讀。雖說他學校和蘇由的公司在同一個城市,但奈何現在的大學城都遠遠地建在鄉下地方——美其名曰爲了學生們能專心讀書——所以兩人並不經常見面。
但這話說出來,蘇由才覺着哪裡不對。他門前那人的確長了一張江思齊的臉,但那幾乎到腳的頭髮是怎麼回事?還有那滿頭閃瞎人的珍珠串子,又寬又長的古代衣服……
cosplay?蘇由這麼想,覺得酒精已經從他的胃裡擴散到了大腦。
在這裡我們得強調下,蘇由偏科嚴重,高中讀理科大學讀工科,歷史文化什麼的一律苦手,要他欣賞冕服實在有點難。
那人原本側對蘇由,聽到聲音以後轉過臉來。
蘇由這才發現,這人眉梢向上,嘴脣偏薄,長相比江思齊凌厲多了。要知道江思齊不僅長相文靜,性格更是乖巧,從小到大跟在他屁股後面喊哥沒停過。
原來凌厲版小齊也挺帥的嘛,不愧是他乾弟弟!蘇由想。
不對不對,不管長得多像,他家小齊都比這傢伙可愛多了!蘇由又想。
在蘇由因爲酒精而發散思維的時間裡,那個酷似江思齊的人嘴脣緊抿,一個字都沒吭。與之相反的是他的眼睛,裡頭的光似乎釘死在了蘇由身上。
蘇由被盯得渾身不自在,不由得乾笑了兩聲。“兄弟,就算我長得還不錯,也不耐你這麼看啊!”他一邊說一邊走過去,拍了那人肩膀一下,“你找誰啊?是不是走錯門了?”
手上傳來的感覺讓蘇由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瓦擦!大夏天的,這人身上怎麼冷颼颼的,難道自帶空調?
那人依舊沒說話,黑闐闐的眼睛垂下來看了蘇由剛碰過他的那隻手,又擡起來看進蘇由的眼睛,直得讓人心慌。
不知道是眼神還是溫度的原因,蘇由覺得身上有點兒起毛。他揉了揉手背,把那種感覺壓下去,又道:“你怎麼不說話?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話,能不能麻煩你讓開點?我要進門了。”
蘇由自覺這句話禮貌極了,但那人卻立刻露出了一種受傷的表情——或者說蘇由覺得對方感到了被冒犯。因爲任誰來看都要說,那張冰一樣的臉上真的什麼波動都沒有。
不過能肯定的是,那人聽懂了蘇由的話。他往後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繞過走廊的彎消失了。
蘇由揉了揉眼睛。那人轉彎之前是不是就已經變得半透明瞭?他一邊想一邊按着門前的密碼指紋鎖,結果等進門後就完全忘了這檔子事,一腳滑落在地毯上,秒速睡着了——
嗯,蘇由確實只喝了兩瓶啤酒,酒量確實不太行。這被他引以爲目前人生中最大的恥辱,所以發誓一定要練起來。只不過從目前情況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一夜好夢。
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時,蘇由才睡眼惺忪地從地毯上爬起來。他一邊走一邊脫衣服,用相對他眼皮睜開程度來說可謂是驚人的準確度,把它們都穩穩地扔進了洗衣機裡。然後他光溜溜地進了浴室,衝了個澡,再刷牙洗臉,神智這纔回籠。
……昨晚那個到底是誰?不是鬼吧,他還拍了那人一下呢!雖然冷了點,但有實體無誤啊?
蘇由圍着浴巾,叼着牙刷,晃悠悠地去客廳給江思齊打電話。“早啊,幹什麼呢?”
“還早啊,哥?這都快中午了!”江思齊在那頭毫不留情地吐槽,但隨即又問:“你昨晚加班了?”
蘇由含含糊糊地應了是,又問:“論文寫得怎麼樣?有問題嗎?”
“得了吧哥,你也是讀過大學的人,還不知道本科的論文就是浮雲?”江思齊又損他。
“哥都奔三的人了,你這做弟弟的能不能有點尊重?”蘇由假模假樣地抗|議。
兩人又打了一會兒嘴炮,蘇由才把昨天的事情說了,又問:“小齊啊,昨天你真沒來市區?那人可像你了。”
電話那頭,江思齊的聲音特別無辜:“哥,我真不玩cosplay。”他說完之後又狐疑起來,“說實話,哥,你是不是又喝上頭了?”
蘇由裝作沒聽見後面那句話,同時覺得事情好像有點大條。
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所以再次看到那人時,蘇由十分鎮靜。
上次在門外,這次在客廳裡。蘇由不由得懷疑,其實鎖和門和牆壁什麼的,都沒法阻擋那人——要知道,他只是小解的功夫,出來就看到一尊大佛坐在他最喜歡的懶人沙發上了!
現在問題來了,開鎖技術哪家強?
以及那真的是個懶人沙發,請不要把它當成蒲團坐好嗎?
因爲走廊裡一直有燈,那人卻一點也不在意,所以蘇由一開始就沒想到別的地方去。現在仔細一打量,好嘛,真的沒影子!應該說,那人周身似乎有種氣體,模糊了本該是影子的東西。
蘇由橫刀立馬地在那人對面坐下——完全是爲了他的寶座被人佔據而產生的憤怒——悻悻然道:“你到底想幹嘛?”
那人本在閉目養神,這時候睜開眼睛,一道流光飛逝而過。
一瞬間,蘇由覺得自己似乎被晃花了。這鬼除了自帶空調效果之外,還有發光效果?
——不帶這麼作弊的啊!
那人似乎看出了蘇由在想什麼。他眼睛垂下又擡起,再微微搖頭,似乎在表示他不是故意搶了蘇由的位置。
看起來倒是不嚇人,但怎麼就不說話呢?蘇由犯愁。“不然這樣吧,我問你問題,是你就點頭,不是你就搖頭?”
那人注視着蘇由,真的點了點頭。
蘇由總算鬆了半口氣。
“你找我?”點頭。
“你有什麼事?”搖頭。
“不能說還是不知道?前者點頭,後者搖頭。”搖頭。
“……那你現在做什麼呢?也不知道?”點頭。
“……你知道你自己的名字嗎?”搖頭。
幾個問題下來,蘇由只能扶額,把剛纔鬆的半口氣吞回去。這是一隻什麼都不知道的鬼啊!那他要怎麼辦,一直任對方這麼纏着他嗎?雖然對方看起來沒惡意,走出去還能拉高市容市貌,但這樣總不是個事情啊!
蘇由認真思考了半分鐘,無果,於是果斷決定睡覺。“既然你不懂我也不懂,那就這麼地吧,以後再說。”然後他站起身,乾脆利落地把一隻鬼晾在了客廳,自己打着呵欠回房了。
酷似江思齊的鬼眨了兩下眼睛,依舊沒出聲。
但如果以爲這個夜晚也相安無事地過去的話,那可就太天真了。因爲一向睡得很死的蘇由半夜突然覺得喘不上氣,感覺就像鬼壓牀了一樣。等他睜開眼一看,可不真是鬼壓牀嘛——
“等等,鬼也能脫衣服嗎?”蘇由終於驚恐了。
在牀頭燈的微光裡,那人看起來和之前兩次都不一樣。第一次是冷,第二次是呆,這一次嘛……
蘇由感覺萬分痛苦。一隻頂着江思齊臉的鬼脫光了在他身上觀音坐蓮是怎麼回事?他的那個要是起來了,是不是說明他對小齊有非分之想?如果不起來,是不是說明他那方面有問題?
更重要的是,他校籃球隊出身,一米八五的個頭八十公斤的體重,該有的肌肉全都不含糊,現在竟然掙脫不了一隻白斬雞!
特麼逗他玩呢!蘇由心中咆哮。
但那人看起來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白日裡綰起的青絲垂落下來,如墨般在肌膚上蜿蜒開來。膚色極白,和着腰身的弧度,令人鼻血。似乎察覺到了蘇由的僵硬,那人眯眼一笑,然後俯下|身來,輕柔地覆上了蘇由的脣——
這吻細緻纏|綿,但蘇由感覺被雷劈了。
等等,哥保留給未來老婆的初吻就這樣奉送給了一隻鬼?
蘇由這時候不得不認真地考慮,難道是他心太寬,別人,不,鬼,才蹬鼻子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