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不是他。而是一個四十多歲,面色發白,臉有些削瘦的男子。額頭和眼睛和自己的那個“他”有點像,卻沒有“他”眼神裡的光澤。
這個人是誰?我的那個“他”呢?我的腦子立刻蒙了,眼淚瞬間流了出來,淚水弄花了我的妝容。
我搞不懂自己爲什麼流淚,只是覺得心中很委屈。什麼東西堵住在我胸口,悶得我說不出話來。
揭我蓋頭的那個人以爲我是因爲剛當新娘子而害怕,便安慰我說:“別怕,別怕,這種事情哪個女人都要經歷的!”
說完,便拍拍我的肩頭,唬我好生睡下,還給我蓋好被子。
“你今天剛來,好好休息一下。今天,我不碰你!”
之後,便關上門,出去了。
我當時只覺得這個人雖然不是我心中想嫁的那個,但是看上去人還不錯。他究竟是誰呢?我心中的那個“他”呢?“他”不是對我“十分滿意”嗎?爲什麼我嫁的那個人不是“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後來我才弄明白,我嫁的這個人是白家的大老爺白逸俊。而那天我看到的是他的兒子,白家的公子白秋波。
白家世代經商,家境富足。白逸俊早年娶妻,其妻原是官宦之女,可惜生下白秋波之後便撒手人寰。白逸俊和妻子感情篤深,此後,白老爺一直未娶。一門心思放在經營家業上,把一份家業搞得風風光光,富甲一方。
但是白家的家業越做越大大,白家老爺的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而白逸俊只有白秋波一個兒子,白秋波少年便在外地讀書,詩詞歌賦,刀槍騎射,無所不學,無所不精,十分得父親的寵愛。
自己常年在外求學,而父親又在家裡無人料理。又有人說白家家大業大,卻人丁稀疏,對白家不利。白秋波便勸父親再娶妾室,爲白家開枝散葉。
起初白逸俊不樂意,但經不住族人的勸慰,還有兒子的鼓勵,白逸俊終於點頭了。不過,有一條,選中的人要兒子覺得滿意,這才能娶進門。
娶進個女人能夠替自己照顧爹,白秋波自然樂意。於是,便有了桂管家帶着白公子去春花樓的那一幕。
我把來龍去脈仔細一聽,原來一切不過是一個美麗的誤會。我癡心一片等來的那個人卻對我一無所知,只是他覺得還滿意的後母而已。
我的眼睛又花了,淚水又一次奪眶而出。如此這般,卻原來是我的自做多情。可是事已至此,我要何去何從呢。
白秋波在我進白家之前便去外地讀書了,我和他只在春花樓見過一面而已。他可以逃之夭夭,我卻不能。
人是已經嫁過來了,想要退婚,已是不可能。還好白逸俊除了年紀有些偏大,身體有些不好,人還算不錯的。唉,只怨自己福薄,嫁便嫁了吧。對於我這樣一個青樓女子而言,這或許是最好的歸宿吧。
然而,事情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
過了幾天我才知道,白逸俊除了我之外,之前還娶了兩房小妾。分別是去年和前年娶的,因爲一直沒有所出,這纔想到娶了我。想多增加些院裡的女人,多給白家增加一些人丁。
可惜事與願違。小妾娶了二房,人丁卻是沒有增加。白逸俊便把希望又放在了我身上,天天往我的小院裡跑。引得另兩房的小妾不滿。
我倒不稀罕白逸俊對我的寵愛,因爲我知道我心裡面愛的不是他。只是聽桂管家說,白公子每年過年的時候都會回來。而我,除了春花樓裡那匆匆的一瞥,竟然沒有再見過他。我,很是思念他。
終於,過年的時候終於到了。老遠就聽說,白公子來了。我的心裡面樂開了花。
特意在房裡挑選了一件粉紅的棉襖,臉上施了些香粉和胭脂,捯飭捯飭自己再出門。胸口像揣着一隻小兔子一般。
出了門,故意走到他面前,他愣了愣,竟然沒有想起我是誰。還是下人提醒,才禮節性的衝我行禮一笑。
我的心裡面涼透了。我沒想到那匆匆一眼,讓我信以爲真的託付終身。而在他看來,竟然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只是把我當路人而已。
那一刻,我有一種衝動,很想衝到他面前對他說,我之所以嫁進白家,全是因爲你。想把自己對他的所有想法,所有思念全都一股腦兒地全告訴他。
可是,那只是一時的強烈的想法而已。這種想法轉瞬即逝。因爲我不能,我現在的身份已經變了,我不再是春花樓裡等着別人贖身的頭牌,而是白家的小妾,白秋波的庶母而已。
我看着眼前的這個人,他還是那樣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站在人堆裡,任憑哪個姑娘都會情不自禁多看幾眼。然而,我在他眼裡,只不過是一個庶母而已。
他對我和對其他兩房小妾一樣,沒有什麼特殊的禮遇,甚至多看幾眼也沒有。也許在他眼裡,我和他父親買來的其他女人一樣,只是個貪圖富貴的虛榮女子。
那一刻,我突然擁起一個想法。即使是做他的庶母,我也要做一個讓他高看一眼的庶母。
決心已下,我便打算這樣做了。想要在白家這樣的大戶人家裡當小妾能夠出人頭地,那麼要做的頭一件事就是爲白家添丁。
然而白逸俊的身體不好,就算喝了一些補藥,我的肚子還是沒有動靜。我有些沮喪,原本的想法看樣子就要化爲泡影。
心情鬱悶時我偶爾會撫琴,這琴是我從春花樓裡帶來的唯一嫁妝。雖然嫁爲人妾,手上的技藝卻沒有生疏。老爺偶爾聽上一曲,還會對我讚不絕口。
每當我撫琴時,都是我滿懷心事之時。我發現,每次撫琴,桂管家都會被琴音所吸引,呆在院中聽上一曲,似乎心神很是滿足。
他常常對其他人誇讚,說我是他聽過的彈琴彈得最好的人兒了。
桂管家年方三十,尚未娶妻。自幼便跟着老爺,對白家上上下下的事情瞭如指掌。白逸俊也很是信任他,家內大小事務都交由他打理,在做重大決定時也都請他出出主意。
我曾問老爺桂管家爲什麼不成親,老爺只說他眼光高。年輕時曾看中某戶大戶千金,老爺替他說媒,人家卻沒有看上他,自此便得了心病,不願再提娶親之事。我心中暗道,原來桂管家也是個失意之人呀。
中秋時節,家中設宴。老爺身體不好,喝酒喝了一半便咳嗽不止,一個人到書房裡休息去了。大家紛紛散去,可惜了一桌好酒好菜。
我一個人在院中撫琴,排解心中的傷懷。桂管家來了,欣賞着我的琴音,喝着小酒。
酒過三旬,他有些微醉,竟然撫上我的手。說:“這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手!”
我的心一驚,卻原來那天在春花樓裡真正看上我的人兒是他。我並不喜歡他,卻也並不討厭。
但是在那個時候,我一直苦苦想要一個孩子。老爺不能生,而他血氣方剛,又在白家握有實權。於是,我犯了今生第二個錯誤......
沒過多久,我便有了。老爺很是驚喜,沒有誰會懷疑。而我也在小妾中的身份逐漸擡高了許多。
翌年春節,我又看到了白秋波。因爲我懷有白家的骨肉,他對我的態度也比對其他的庶母要好了幾分,再不似頭年春節那樣冷漠。我的心裡慢慢暖和了許多,但是,我想要的不僅僅是如此。
懷胎十月,我順利產下一子。白老爺晚年得子,更是笑逐顏開。在全鄉大擺宴席,桌子都擺到了車道上。
我又見到了他,白秋波。他身材更魁悟了些,臉上的棱角分明,比去年看上去更顯得英氣十足。他恭恭敬敬的給我敬上了一杯茶,敬我一句:“二孃。”
那態度和神情棄滿了敬意和親切之感。那待我的神情是我所期盼的,而那句話卻讓我心裡百味雜陳,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好吧。就算我做你的庶母,我也要做你唯一的庶母。
我可我的兒子取名叫白念春。別人都以爲是因爲他是春天生的,所以給取這個名。可是別人不知道我取這個名是因爲我一直懷念在春花樓裡初次見到“他”的那一刻。我給兒子起的乳名叫小念子,就是因爲他的娘天天念着初次見到“他”才嫁進白家,纔有的他。
自我產下白家二公子之後,我在白家的地位瞬間變得尊貴了幾分。我又央求白逸俊讓我學習如何掌家。白逸俊見我願意學,心中暗喜。白秋波常年在外求學,自己身體又不好,是需要個貼心的人兒替自己打理家業了。
沒想到我對打理白家家業還是很有天賦的。白老爺常常誇我,一學就會。桂管家也時不時的教我一些小竅門。很快,我便成了白家的掌家小妾。
但我對小妾這個身份很是不滿,希望有朝一日能夠上升到夫人的行列。終於,在白念春兩歲的時候,白逸俊破天荒的封我爲二夫人。
其他的兩個小妾雖頗爲不滿,但是卻也不敢說什麼。她們對白家從未添丁,如何敢在背後造次。
成爲掌家夫人之後,我日日兢兢業業,對下人也是很好,在白家上上下下很有口碑。連白秋波對我的態度也是和藹不少,我的心中很是竊喜。
每次看到白秋波對我那幅敬而有禮,佩服順從的樣子,我就很想偷偷告訴他。其實我這樣做,全是因爲他。我想讓他高看自己,而不是以爲自己只是白老爺買來的一個風月女子。不僅能爲白家添丁,還能替白家打理家業。
我覺得我和白秋波的關係比以前更好了。只是,我希望他對我不僅僅是尊重,而更多的是欣賞。
在小念子三歲那年,白逸俊因病去逝。白秋波還在外求學,因爲未滿弱冠之年,還暫不能繼承白家的家業。而且,他還想在外多學幾年。
我當時想,即便自己不能嫁給他,卻能替他守着這樣一份家業,也是不錯的。只要他能念着自己對他的好,這輩子也是幸福的。
哪料好景不少,不知不覺,小念子已經五歲了。
我打理白家家業已經有五年了。這一年,白秋波匆匆趕來。告訴我,他要娶親,是他父親生前爲他定的親事。
我頓時氣瘋了。我當初被迫嫁給他爹,爲了能讓他高看一眼,做出背德之事生下兒子,還鞠躬盡瘁操持白家家業,全都是因爲他。
而他從來不感恩便罷了,還爲了能取得白家家業,要娶一個不熟悉的女人爲妻。他把我當成什麼了?
爲什麼他能接受一個自己並不瞭解的女人,卻爲什麼不能娶我。難道我這一生,爲他做得還不夠多嗎?如果當初不是他,自己爲何會嫁進門來?
因爲他,因爲他,一切皆是因爲他。
我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心中竟出了一絲恨意。如果我得不到他,還不如親手毀了他。
於是,我一時衝動便叫桂管家準備毒藥給白秋波。
自白逸俊死後,我和桂管家更是親密無間。朝夕相處的陪伴,他早已是對我言聽計從。
在桂管家悄悄把毒藥給白秋波服用之後,我忽然後悔了。雖然我恨他,可是卻也不希望他就這樣撒手人寰。
好在第二天傳來的不是白秋波的死訊,而是他瘋了的消息。我和桂管家都覺得很奇怪,那是毒藥,最多讓人致死,卻不至於發瘋。
這時那位京城的廚娘出現了,確實應該說,那個姑娘長得是不錯的,人也聰明,還做得一手好菜。
她一來便左右試探白秋波,可是一點破綻也沒有。我暗自慶幸白秋波沒有死,卻也不喜歡白秋波娶了那個廚娘。
好幾次桂管家想再下手除掉他,都被我制止了。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是不希望他死。
那個廚娘果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白家倉庫裡的那些香料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全受潮了。受了潮的香料不能交供。交不上天供便要治罪,大家都愁眉不展。而那個廚娘卻說有辦法讓香料起死回生,但條件是要帶着白秋波去京城。
我捨不得白秋波走,卻也不想因爲交不上天供而吃上官司。左右爲難時決定讓那個廚娘試一試。果然,她當真讓那些香料恢復原樣了。我暗自高興,卻又馬上變得傷心。
我不想讓他離開我。即便那個人變得瘋瘋顛顛,變成癡傻。但是隻要他在我身邊,我便覺得心中很溫暖。
終究,我拗不過族人的統一意見,只有遵守承諾,讓那個廚娘帶白秋波去京城。
在路上,我叫桂管家派山匪打劫他們。其實我並不想害死他們,只是想劫下他們的財物,讓他們到不了京城。沒想到那個山匪大王起了歹念,想要那個廚娘當押寨夫人。之後更是讓我意外,他們竟然僥倖逃生。
不甘心的我也跟隨他們到了京城。我派人四下打探,想看看白秋波是否真瘋。而且還設下陷阱,想搞垮那個廚嫁的酒樓。
只可惜我的運氣太差,亦或是那個廚娘的運氣太好。我的計劃總是失敗,而那個廚娘甚至還當上了廚神。
種種跡象表明,白秋波不是真變成了癡傻,而是裝瘋賣傻。得到這個消息,我既高興,又心痛。
高興的是自己一直心宜的人果然不負自己的希望。心痛的是自己雖然愛着他,所做之事皆是因爲他而起,只怕他不會感恩。反而會記恨自己,把自己當成他奪他家業的仇人。
這樑子,恐怕就此結上了。想要化解,談何容易。他怨恨我讓他裝成癡傻,那我因爲他嫁進白家,這麼多年的恩恩怨怨又如何清算。
有時候,我很羨慕那個廚娘。雖然她也是出身寒微,卻能和相愛的人兒終身廝守。而我縱然使出渾身解術,也換不來他對我的一顆真心。
罷了,罷了,一切皆是冤孽。我已打探到白秋波已在京城招兵買馬,重新經營白家的生意,還集結了不少父親的舊友,想必是想要和我大幹一場。
之後的事會如何,我也不知道。只是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向他解釋太多,一切皆由他人去定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