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漸起,一樹海棠在院內瑟瑟擺動,婆娑多姿。
屋內,雲娘和林德立仵坐許久,半天沒有一句話。
“雲娘”,林德立用略帶沙啞的聲音打破了許久的沉默,“現在終究明瞭,白公子確是瘋了。是爲師把你害了呀!”
林德立的聲音略帶哭腔,心裡滿是自責和愧疚。
雲娘娟秀的臉龐劃過一絲清冷,“師傅,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呢?休要自責,一切皆應如此,要怪只能怪雲娘福薄罷了。”
“要不,雲娘,咱們退婚吧!我想他白家不是這麼不講理的人家,他家大少爺如今這個樣子,只怕是好不了了!不如我們與他好好說說,是否能把這門婚事退了。你看如何?”師傅言詞切切,語帶灼灼。
這麼多年來,林德立確實早已把自己當成了他的親身孩子,纔會如此關心,處處爲自己着想。然而,雲娘理理額前的亂髮,看着眼前煩惱焦急的師傅,覺得他還是太天真!
“退婚,怎麼退?師傅,是寫休書嗎?那白秋波如今這個樣子,恐怕連自己的名字也寫不好吧!再說我又未犯七出之條,且又收了人家的訂婚聘禮,還有那白家祖輩傳下來的金牌爲證,想要退婚,並不容易。”與林德立的焦燥相比,雲娘倒是出奇的平靜。早在來四川之前,她就已經把大明律令,關於男女婚事的規矩看個通透。
“雲娘,那師傅總不能眼睜睜着看你往火坑裡跳呀!”說到這,林德立不禁老淚縱橫,眼淚不斷。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此刻的林德立像一個老小孩似的,脫了線的淚珠子一顆顆往眼眶外滾出。
在這一世,雲娘從林德立這裡感受的不僅是有師傅的嚴立,還有不少如同父親一般的慈愛。林德立那如珍珠般的淚水映在屋內的燭火上,閃着道道金光,照得雲娘心裡暖暖的。
“師傅,莫要傷心,這一切也許皆是命術吧!你說今日忠僕那番話是不是很有道理,我是不是做得真的很過份?”
“孩子,這也不能全怪你。哪想那白秋波他,他竟然真的瘋了!”
“師傅此話不對!若他沒瘋,我們這樣對他,有些反客爲主、故意刁難。可他真瘋了,我們這樣對他,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害人不淺呀!今日之事,確是我做得不對!”
“你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面惡心善!現在你自顧不暇,還關心那個癡人!”
雲娘笑了笑,知道師傅說的是真正的雲娘。“師傅,我不善。我若是善,就不會做出今日此舉。我和他訂了婚約,還這樣百般戲弄於他,師傅還稱爲善。若他日那些欺侮凌辱於他的人,做了一半又不再做了,豈不是更大的善人?”
林德立聽完,瞪大了眼,“雲娘,你......你該不是真想嫁個那個傻瓜吧?”
“師傅,你未曾想過白秋波爲何會好端端的瘋了。若他天生癡傻,還情有可原。可是在京城的時候,他可是言語正常呀。這裡面肯定有原由。莫說是個路邊不相識之人,我們也當拔刀相助。更何況我和他有過婚約,若他真是遭奸人暗害,我們怎能放過害他之人?”
“雲娘,你是說......”
不等師傅把話說完,雲娘便點點頭。“師傅,我想查清事情真相。”
“雲娘,這大戶人家的事情如何說得清呢。我們還是不要淌這潭渾水好了!”
“師傅,只怕這潭渾水我們已經踏進來了,想抽身而退卻沒有那麼容易。現在退婚,只怕別人說我們是見錢眼開、冷漠虛榮之人。倒不如查清真相,還他白家一個公正,即便到時候退婚,也不欠他們白傢什麼。”
聽到剛剛的一番話,林德立面色如鐵。唏噓感嘆了一聲,望着雲娘說:“孩子,你說得對!師傅不應該這時候纔想抽身,這樣即使走,也要被人罵個背信棄義之名。爲師真的老了,想事情欠考慮了!你去做你應該做的事情吧,爲師相信你!”
......
翌日,雲娘又備上食盒,來到白秋波的宅院。有上兩回桂管家的帶路,雲娘對這路已是熟門熟路。
踏進小院,只見忠伯正在掃院,啞婆坐在一旁洗着衣裳。只有那癡癡傻傷的白秋波依舊坐在小院,呆若木雞。
“忠伯,啞婆,我來看你們了!”說着,雲娘拿出食盒裡準備好的東西,一盤一碟的放在院內桑樹下的石桌上。
忠伯擡眼望了雲娘一眼,沒有吱聲,繼續拿着掃帚掃他的地。只有啞婆,擦擦手上的水,飛快的跑過來看着桌上的菜,一幅興致盎然的樣子。
一碟香繭豆,一盤水煮魚,一隻白切雞,一碟冬筍臘肉,還有一壺酒,幾個捏成小兔子模樣的白麪饅頭。雖是幾個簡單的菜,也是雲娘花心思按照川菜的口味精心做成。
啞婆用筷子夾了一顆繭豆,放在嘴中咀嚼。之後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雖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不過看那神色,應該是誇雲娘做得好吧。
雲娘衝啞婆微微一笑。拿出碗來示意她多吃一些。
忠伯走了過來,瞥了一眼石桌上的菜,冷冷的說道:“柳姑娘,是不是昨日試了我家主人不成,今天又想來試試我們。讓我們也來嚐嚐你那精心製作的菜餚美味!”
此話一出,雲孃的臉立即紅到耳根。她知道這番話,是忠伯爲自己的主人出氣,恬臊一下自己。
“忠伯,昨日之事,確是雲娘不對。我不應該如此對待白公子,還望您老原諒!”雲娘言詞切切,語述衷腸。
“我們都是做下人的,哪敢原諒姑娘呀!但凡希望自己家的主人萬事皆好,自不再寄人籬下!”
忠伯一番話,話裡有話。啞婆在旁邊咿咿呀呀,似乎是在責怪忠伯責備雲娘。
她用筷子指指雲娘,又指指桌上的魚,再指了指白秋波。又咿咿呀呀了幾句。
雲娘看着啞婆比比劃劃,似乎明白了幾分,“你是說白公子喜歡吃魚?”
啞婆聽了,拼命點着頭,笑着看着雲娘。
於是,雲娘特意拿過了一幅碗筷,夾了幾塊魚,還特意挑出裡面的刺,親自來餵給白秋波吃。
起先,白秋波傻傻愣愣的,放在嘴邊,也毫無反映。又是啞婆,衝着白秋波咿咿呀呀幾句,白秋波似有聽懂,纔開始嚼咀。雲娘一口口的餵食白秋波。
眼內淚光閃閃,臉上略帶憂傷。
“白公子,對不住了!昨日不是有意那樣對你,只是我和師傅特意從京城趕來,不太相信你竟好端端的瘋了,所以昨日纔會......”說到這,雲娘竟有些哽咽,“你我雖是隻有一面之緣,卻不也願見你如此這般。若我查明真相,一定還你一個公道!”
雲娘一番言詞灼灼的話,聽得忠伯竟也有幾分動容。站在一旁說道:“水煮魚,少爺小時候最愛吃了!老爺以前常常買魚給少爺吃,還誇他聰明。卻沒有想到,少爺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想當年,這個院子是白家最熱鬧的地方了,而今除了我們這兩個老不死的,怕沒有人願意踏進這院裡來了!”
“忠伯,白公子究竟爲何會變成這樣?”
忠伯長嘆一口氣,“人呀,一不能長得太好,二不能錢太多。兩樣中有一樣,都會被人惦記上,如果兩樣全有,那就不知道是福氣,還是穢氣囉!”
“忠伯,你是說有人貪圖白公子的相貌和錢財?”
忠伯望一眼院外,剛剛閃過一道黑影。也不知道那道黑影潛伏在院外有多久了。
忠伯故意拉長聲調,“我什麼也沒說!姑娘你快走吧,等會兒少爺的癡症發作起來,我可照顧不了你!你就不要難爲我們這些下人了!走吧,走吧!”
無奈,雲娘只有聽從忠伯的規勸,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