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話音未落,殿外忽然一聲雷響,暴雨大作。南貴妃更加驚恐,將頭埋在睿帝胸膛處,“皇上,快叫人把這可怕的東西拿開,臣妾害怕,再也不要看到這些可怕的東西了。”
“來人,把這東西拿走,送到馴師處,以後送到貴妃宮中之物,一定要再三勘驗,確定不會傷害貴妃鳳體,才能送進來。”
閣外大雨淋漓,睿帝雖摟着受驚的南貴妃,思緒卻一隻留在方纔所見籠中那一幕,小小鼠類尚且會因利益互相撕咬殘殺一母同胞,勝者才能存活到最後,更何況是如此誘人的廣闊江山,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所謂兄弟了。
爲君者,寧可錯殺一千,也不可放過一個,只有先發制人,扼殺危機於未起之時,才能守住這大好江山,不至落入旁人之手。
南宮煙探出腦袋,試探他的心意,“皇上,那些鼠類那樣殘忍可怕,竟吃自己的手足,您爲何不將那籠子燒了呢?”
“它也只是爲了活下來而已,留着它,日後可以警醒朕,當斷則斷,不至於成爲一個優柔寡斷的君主。愛妃放心,只要你在朕身邊,就什麼都不用怕,朕會保護你的。”
安撫過南宮煙後,睿帝隨即又回到正殿親手寫下密旨,命人加急送與一早出徵的蘇阿贊。
“李進忠,吩咐下去,務必將這份密旨以最快的速度送至蘇將軍手中。”
他心中清楚溶月此時正跪在瓢潑大雨裡,他怕自己一旦見了她就會後悔發出對少商違者斬的絕殺令,他怕自己後悔,所以只能在自己還未改變心意的時候將密令發出。
“皇上,這雨已經下了好一會兒了,武侯夫人一直跪在殿外,您是否要見她一面?”
睿帝透過殿前花梨木窗上的九龍雕花圖騰看去,他心坎裡的那個女人跪在雨中,從髮髻到衣衫,早已被雨水溼透,叫人憐惜。
“見。”
“那奴才這就去傳夫人。”
睿帝揚揚手,“不必,朕去見她。”
他是已經打定了主意,不論今日她有何所求,都不能讓自己改變心意的,既然如此,以溶月的倔強性子,與其讓她一個人在雨裡淋的溼透叫他心疼,不如陪她一起淋着,也讓雨水使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李進忠見他就這樣徑直走進雨裡,忙吩咐周圍的小內侍上前撐起油布傘。睿帝接過傘,屏退了衆人,慢慢走近溶月,爲她遮擋些許風雨。
溶月見了他,眸色裡方露出一絲星芒,廣袖輕揚帶起水花,鄭重叩首,在雷聲下高呼,“請皇上網開一面,給他一次機會,信臣妾夫君這一回。”
“宣武侯私自離營,觸犯軍法,朕只是秉公處理。”
“皇上,您與他從小一處長大,他的爲人心性您還不瞭解嗎?少商之所以離營,只是不想讓前線戰士白白流血犧牲,想用更加和平的方式爲贏國的百姓換來長治久安,一片丹心,何錯之有啊。”
睿帝握着木製傘柄,本能地反感溶月爲源少商說
話,還爲了他這樣折磨自己。
“可他忘了,朕纔是大贏的君主,他是朕的武侯,一切當遵從朕的指令行事,朕讓他打,他就應該奮不顧身去打,朕讓他退,他纔可以退!所謂大贏百姓,都是朕的子民!他應該效忠的是朕,而不是天下百姓,軍中將士!”
溶月因他的歇斯底里而生出絕望之感,果然,如自己所料,私自離營只是牽動睿帝心意的一根導火索而已,他對少商早已不滿許久。
“皇上,難道在你心裡,少商的一片赤誠還比不上那些冰刀霜劍的流言蜚語,還是說,您早已開始忌憚他,忌憚源閥了,您別忘了,少商是您一手扶持起來的勢力,他爲您守疆擴土,戰功赫赫,身上不知留下多少傷痕,而今日,您只是害怕自己的皇權威嚴有損,就要將他押解回京,任人宰割嗎!”
“月兒,你不可以對朕這樣說話。”
李衍心中雖氣她如此指責自己,但更多的是被他戳中了痛處,翻涌出一些內疚。他低頭看她,看她鬢角被風雨摧殘過後的半朵黃斛蘭,在她面前蹲下身,爲她披上自己的鶴敞,順手摘過拿半朵黃斛蘭。
“月兒,你明知道不管你對朕說什麼,朕都不忍心生你的氣,你要什麼,朕都總能答應你,只是除了少商之事,你不該用朕對你的情意,來爲他求情,朕可以容許你冒犯朕,但你不可以利用朕。”
溶月看透了他的帝王心術,少商這一次是凶多吉少了,她索性破罐破摔,一把拂開睿帝手中的油布傘。
黃斛蘭也因爲撞擊從睿帝手中落地,任雨水沖刷,碾落成泥。
“呵,要說利用,誰的手段能比過皇上您,您高高在上,偶爾鬆手施捨一些無關痛癢的情份,就以爲是莫大恩典了嗎?不要找那些冠冕堂皇的藉口了,李衍,你早就想這麼做了是不是,只是一直以爲,都缺一個名正言順的藉口。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太心急,已等不到狡兔之死,就想削弱源閥之勢,才任人構陷少商,不僅不爲他昭雪還要順水推舟將他逼入絕境。你這樣做,就不怕朝中有功之臣聞之寒心麼!”
睿帝憤怒地擒住她的雙臂,幾乎要將她掐碎在手中,“阿姜,你不可以這樣說朕!朕是一國之君,怎會如此狹隘,朕處置武侯是爲了江山社稷,是爲了軍法尊嚴!是他忤逆朕在先的,是他!你不可以這樣偏心!”
他衝溶月吼出這幾句話,到最後,連他自己也開始懷疑,失了底氣,“朕沒有……”
他從未有這樣失魂落魄過,兩人都跌坐在乾坤殿前的大雨裡,李衍面對溶月直戳他心底的脣槍舌劍幾乎崩潰。
溶月面龐濡溼,不知是雨水還是因絕望溢出的熱淚,復又伏跪在聖駕面前,行下三跪九叩之禮,“皇上,衍哥哥,事到如今,臣妾別無所求,只希望您良心未泯,將少商平安押解回京,念在他過去數次救駕的份上,從輕處置,饒他一命。權勢,地位,我們什麼都可以不要,但請皇上給我
們一家人一條生路,共聚天倫。
少商,他決不會是威脅到你地位的人,求衍哥哥答應阿姜,好嗎?”
溶月的神色越是悲慼,在睿帝看來,心中越是動搖不已,難道他真的做錯了嗎?
“阿姜,你在朕面前如此,是不是吃定了朕,若是朕告訴你,朕不答應呢?”
溶月擡首正視他,語意決絕,“夫君在,臣妾在,夫君死,臣妾死。”
睿帝起身苦笑,“原來,在你心中,竟將少商看的比你的生命還要重要,阿姜,朕嫉妒他,讓朕想想。”
“臣妾就在此等候皇上決斷,皇上猶豫一刻,臣妾就跪一刻,皇上思慮一日,臣妾就在此跪上一日,直到得到皇上的答案爲止!”
“阿姜,你不要逼朕,你若不即刻回府去,別怪朕對源氏門閥不客氣,通敵叛國本就是牽連九族的大罪,你不要怪朕不近人情。李進忠,送夫人回去!”
溶月掙扎着不肯離去,李進忠無法,只好輕擊她的後頸,迫使她暈厥過去,才親自安排了轎輦與御醫隨行,將她送回源氏府邸。
在月中數次風寒侵體,溶月回到府中就突發高熱,御醫診斷爲產後驚風,甚爲危險,慕夫人候在榻邊擔憂不已,偏偏此時燕潯又受溶月所託去往邊境。
御醫試過各種辦法,熱度仍舊居高不下,心知武侯夫人若有閃失,他們一個也活不了,個個滿頭冷汗,候在簾外竊竊私語,“該用的辦法都用盡了,還是一點不見好轉,咱們一家老小的命算是系在武侯夫人身上了,只盼這姑奶奶能挺過這一遭去,是死是活,就看今夜了。”
李進忠將消息傳至宮中,睿帝聞之不語,只是吩咐侍從搬來幾罈子酒,在乾坤殿正殿中一口口猛灌下,踉蹌着起身將水洗,筆墨全數掀翻在地,嚇得殿外內侍皆不敢入內。
李進忠擔心龍體有損,至暖閣請南貴妃前去相勸,“娘娘,皇上此刻正是傷感之時,唯有貴妃娘娘尚能說上幾句話,否則因飲酒過量,耽誤了明日早朝,恐叫朝中衆臣非議啊。”
南宮煙對午間殿前之事有所耳聞,知曉睿帝傷情與武侯夫人有關,甚爲氣惱,有些不願前去。
“李大人,皇上與那武侯夫人究竟是何關係,如何晌午見過一面後,皇上就成了那副樣子?”
“娘娘,如今您雖已身在貴妃之位,尊榮無比,可這宮中有許多事情,咱們是不便宣之於口的,奴才只知道今夜武侯夫人高熱不下,病症兇險,才令皇上憂心至此,貴妃娘娘一向受皇上寵愛,這種時候,若爲皇上分憂,不會是壞事。”
南宮煙轉念一想,若睿帝因蕭溶月的病症而改變心意,那她之前做的一切努力豈不是都白費了,此時是應該留在皇帝身邊,以策萬全纔是。
“李大人說的是,本宮這就隨大人同往。”
殿門吱呀作響,南宮煙端着安神茶步入殿內,其間只有數支燭火,影影綽綽,有些怕人,她輕喚了聲,“陛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