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無行心裡一顫,神色肅然,道:“樑長老,但說無妨。”
話說完,墨無行才發覺自己露怯了,心中那些個堅定信念居然有一絲動搖。
“稻種之事乃是樑家莊一力促成,也有世間農家的努力,原本也上不了朝堂,與無行兄的大計也是挨不着的,只是世間萬事萬物,因果關聯,牽一髮而動全身,樑某也是近期才領悟到定。”梁山風輕雲淡地說道。
此時此刻,祝輕雲心頭不禁涌上一絲自豪之情。
自家相公侃侃而談,而衆人瞠目而視,心神受攝,這等場面,祝輕雲也是與有榮焉的。
世界事,越深奧的道理越是難以說出。
就如佛祖證道之後立刻就想涅磐,被天人阻住,懇請佛祖爲世說法,佛祖當初言道:“止止,我法妙難思。”所謂“止”,大抵就是“不可說”,“說不出”之意。
昔日道祖老子西出函谷關,也是準備瀟灑地一走了之的,如果不是被當時的尹喜千方百計懇請才留下來,如何會有後來的三千言《道德經》。
後世禪宗的方便法門,擡手一指明月,明白嗎?不明白的話回去再去參悟去。
大音希聲,大道難說,修士也把最後的那個境界稱之爲“不可說不可說”。
糧食產量倍增與墨無行的雄心壯志有什麼關聯?
祝輕雲這等人物自然能看出端倪,但是看出歸看出,要讓她說出來,並且讓他人明白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是相公卻好像就具有這樣一種魅力,什麼道理都能說得一清二楚。
“世間反覆,朝代更替,因爲什麼?”梁山目光炯炯,環顧四周,緩緩說道,“不過是因爲兩個字。”
祠堂內衆人頓時被吸引住了,兩個字就能概括世間的事?
怎麼可能?
許多人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墨門中人是華夏最開始搞科學研究的一代,諸如歸納、演繹、推理等科學研究方法多少都具有,像這等高度概括的事,或者說理論,即便墨門內地大宗師都難以說清楚。
墨無行身心顫慄,這方面他是浸淫最深,也是他想率衆而起,以實踐他對世間理想與抱負的根本原因。
世間之苦,根本就在於反覆,治***替。
墨門中人心中渴望的,嚮往的就是世界大同,天下太平,永遠沒有戰亂,人與人之間友愛,如同兄弟姐妹和睦。
別人做不來,現有其他諸子百家也是目光短淺,只能部分解決問題,那麼就我墨門來。這是墨無行心中最原始的想法。
不管這梁山伯怎麼高度概括,這“反覆”兩個字就已經說明他極高明瞭。
“溫飽。”梁山等了一會,看到衆人臉上都露出期待的神色才說道。
轟!
祠堂衆人就好像頭頂炸了一個雷,整個人都嗡嗡作響。
天啊,可不就是這樣嗎?
“大道至簡,果真是如此。”鉅子墨究理率先表現出他的感嘆。他禁不住望了一下孫女墨靈一眼,心道像梁山伯這樣的相公上哪找去,卻是可惜……
“整個人族歷史,就是一部飢餓與反飢餓的歷史。”梁山又進一步拋出他引申到觀點。其實也不是他的觀點,是一部分歷史學家的觀點。
在後世算是陳詞濫調,放現在卻是雷聲滾滾。
幾乎所有人臉上都露出震驚的表情。
溫飽兩個字如果還沒說清楚,那麼“飢餓與反飢餓”就說的夠清楚了。
“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天下太平,反之,天下大亂。”
這就是一層窗戶紙,捅破之後發現,是再淺顯不過的道理。
“人不同禽獸,那是人長幼有序,人有禮可依。”
這是儒家的說辭。
“人不同禽獸,是行有法可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這是法家的言論。
“人不同禽獸,是人有忠義,有義無反顧可以爲公忘私,爲國爲民捐棄自身而渾然不顧。”
這是墨家的觀點。
梁山點出,在場的墨家子弟熱血涌上,心頭激動。
梁山逐一說來,排比句一用,頓時形成一股排山倒海之氣勢,“然而,饑荒之年,爲何出現還會易子而食的悲劇?”
說到這,梁山停頓不說,臉上露出悲憫之情。
到這時分,所有人心頭都在響蕩梁山說的那些話。
真的有道理,而且是大道理,既然人不同禽獸,爲什麼還會出現易子而食的慘劇?
可是,這又跟墨無行激進派們有什麼關係呢?
墨無行臉色卻有些變了,他有些明白了。
“樑某之所以尋找稻種,就是想解決溫飽問題,當然,我們修士講究積累功德,這也是樑某的私心,所以了……”梁山環顧四周:“一旦新稻種找到,樑家莊就會讓它廣流天下,不但如此,日後還可能找到三倍產量,甚至十倍產量的稻種,再加上防治蟲害,合理使用農肥等等舉措,天下糧倉不再是個夢想。”
吳土面色有些激動起來,對於莊主所說的“溫飽”他以及他的族人那是有深刻體會。若非爲了溫飽,他們三兄弟會去做土夫子?
倉廩足才知廉恥,溫飽都沒有,哪裡還顧得上土夫子這份職業尊貴還是低賤?
這些年來,他們兄弟在樑家莊紮根,奮鬥其中,正是爲樑家莊的蓬勃發展的事業感動其中。
“那麼,樑某請問無行兄,若天下人人有衣穿,有飯吃,誰還跟你打天下?”
墨無行面色一黯,是了,兩者的關係就是落在這上頭。
天下大亂,從根本上就是大家沒有飯吃。
如果大家都有飯吃,哪怕有上下尊卑,等級森嚴,只要日子能過得下去,就不會有歇斯底里的反抗。
“大家都安心過自家的日子,那麼打天下就成爲一少部分有野心之人的事。唯有星星之火,纔可以燎原。”
衆人臉上漸漸露出恍然之事,成帝王之事,必要有席捲天下之勢,如果走到哪裡哪裡都溫飽不缺,那還怎麼鼓動人心?
大多數的人心是安於現狀,造反起事就會成爲少數人的事,這對於一個新興力量來說其實是致命的。
墨無行笑了笑,道:“樑長老所言多少是有道理,但你所說的稻種,未必就是真,即便是真,大江南北都用上這稻種,也要三四年,甚至更長時間。”
有人暗自點頭,墨無行說的沒錯,天下掉餡餅的事沒多少人信,真有這麼好的稻種,而且還拿出來向全天下推廣,恐怕你所在的宋國就不答應,最起碼不允許流向敵國去。
不過,墨無行反駁歸反駁,就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夠有底氣。
就在這時,祠堂外一陣啪啪的腳步聲,然後就聽到有人高聲呼道:“雷震天求見墨門鉅子、武家族長!”
“凌奮勇求見!”
“慕容瀟瀟求見!”
“黃河幫幫主求見!”
墨究理面色一寒,冷聲道:“開門!”說完,墨究理深深地看了梁山一眼。
今夜之事,若沒有這位突然殺出,恐怕難以善了。當然,以老三執拗的性格,未必能聽得進去,但至少那些跟隨老三的人會仔細琢磨,到底值不值得。
說到底,墨門入世還是懷着遠大崇高理想的,沒有這個,墨門弟子的豪情與熱血就不存在。但是眼下農家子弟培育出新稻種,要建天下糧倉,這理想一樣崇高偉大,而且還更加現實。
梁山看了墨無行一眼,淡淡地說道:“新稻種還只是其一,樑某在正清派發現一物,後移植樑家莊,這東西地再怎麼貧瘠也能產出,畝產四五千斤是沒有問題,是再好不過的代糧。”
“哦,此物叫什麼?”墨究理連忙問道。
“番薯。”
墨無行面色一變,新稻種,還有這叫“番薯”的代糧一出,百姓無糧食之憂了。
嘩啦,大門打開,雷震天與凌奮勇龍行虎步走了進來,緊跟着他們後面的是慕容瀟瀟,以及黃河幫等幫主。這一幫人給高座的鉅子與武家族長施禮完畢,然後推金倒玉一般齊齊跪倒在墨無行面前,轟然喊道:“見過主公!”這些人都是按原劇本的節奏來,以期給祠堂衆人造成強大的心理壓力,但不知怎的,他們發現他們的主公墨無行,此刻卻有些面色訕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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