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一片安靜。
不僅是蕭靖馳絲毫不相信卓興的診斷結果，連卓興自己都產生了懷疑。
看陸離的樣子，分明是痛苦無比，身體內部正承受着巨大的痛楚，怎麼會安然無恙呢？
卓興連忙重新擡起陸離的手腕，再次爲他號脈。
陸離的手不住地顫抖着，充分說明了他此時有多難受。
但是結果還是一樣。
卓興不得不得出這個荒謬的結論：陸離在身體健康的情況下，整個人卻處在了瀕死的狀態。
……可是這不合理！
“還沒查出什麼嗎？”蕭靖馳手中的帕子已經被陸離的冷汗浸得完全溼透了，他焦急萬分，卻苦於自己不懂醫術，“他現在的樣子，怎麼可能沒問題！？”
“恕臣無能！”卓興臉色蒼白地跪倒在地，“臣真的看不出陸大人此時的病症！”
蕭靖馳不相信：“他是否中毒了？”
“沒有。陸大人甚至連上次中箭的餘毒，都已經去了七七八八了。”
“那……”蕭靖馳抿着脣，心疼地握住陸離顫抖不已的手，“朕之前……幫湘君泄了一次身，是否，與此有關？”
他這句話說得很艱難，語氣裡充滿了苦澀。
不該脅迫湘君的。蕭靖馳無比後悔地想道，明知此舉會引起湘君的不滿和難過，卻還是爲了一己私慾，強行做了這樣的事。
湘君本身是這麼活躍富有生機的樣子，此時卻冷冰冰地縮在自己懷裡，生命垂危。
“泄身？”卓興一愣，顧不得思考蕭靖馳此話背後的含義，謹慎地說，“可是就臣所知，正常的……發泄，並不會導致陸大人變成現在這樣。”
蕭靖馳閉上了眼睛，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那若是他心裡不願呢？”
卓興呆若木雞，半天沒能說出來話。
最擔心的事，還是來了。
他從前就害怕對感情懵懂的陸離會承受不住君王的愛意，現在看來，他就該膽子再大一點，直接向陸離挑明蕭靖馳的心思，也好過他現在這樣！
但是說什麼都晚了。
卓興懊惱不已，很明顯，陸離和蕭靖馳鬧到現在這樣，是因爲他無意間說了陸離可以人道的事。他出去找人打聽了，才得知，陸離爲了擺脫傅思佩的刻意陷害，不惜損毀了自己的名聲，把自己編造成一個閹人。
卓興想給自己一巴掌。
“說話！”蕭靖馳遲遲等不到回答，聲音越發暴躁冷厲，“現在的情況，是否和他心結有關？”
“……臣無能。”卓興閉上眼睛，嗓音沉痛，“臣從醫多年，卻未曾見過如此的症狀。”
“滾！”
蕭靖馳終於忍不住了，揮落了身邊牀頭的一衆器物，喘着粗氣，滿心暴虐。
他像一隻掉入陷阱的困獸一般，圍着唯一的出口與希望團團轉，卻不知如何下手。
他眼睜睜看着那出口越縮越小，他卻無能爲力。
他的爪子太鋒利了，他怕稍微一使勁，那個脆弱的希望就會被他傷到，徹底崩塌。
他明知自己對無辜的卓興發泄怒氣，是無能和怯懦的表現，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在多喚幾個御醫來。”蕭靖馳摟緊陸離，強迫自己恢復冷靜，對劉公公說道，“召集宮內所有御醫，若是誰能醫治好湘君，朕重重有賞；若是沒有一個得用的，那這整個御醫蜀，也就沒有必要存在了！”
劉公公嚇了一跳，趕忙領命離開了。
陸離痛歸痛，意識卻一直清醒着。
這個懲罰十分變態，給了他最恐怖的痛感，卻殘忍地讓他保持清醒，一刻偷懶的機會都不給。
很好，清醒的宿主最荒唐。
謝邀，人在皇宮，已經無時無刻不想死了。
這得是多變態的人，才能設計出這種反人類的懲罰方式啊！
陸離想讓蕭靖馳別白費力氣了，他的症狀已經超脫了物理層面，到達了一個不知道幾維的神秘空間。
別說是在古代世界了，就算回到現代，那些醫術精湛的醫生在高科技的幫助下，又能診斷出他的問題嗎？
果不其然，屋子裡的御醫換了一批又一批，在屋外頹然跪着瑟瑟發抖的御醫多了一個又一個，還是沒人知道陸離到底得了什麼病。
他也就是身體虛弱了一點，除此之外，再無異狀。
可他瞳孔渙散、四肢冰涼、臉色蒼白、渾身顫抖的悽慘模樣，又無一不說明了，他正在遭受着嚴苛的折磨。
若說是爲了爭奪蕭靖馳的寵愛而刻意表演……
但如果陸離真有這麼逼真精湛的演技，他會淪落到現在這種田地？！他早就該在朝堂叱吒風雲了！
蕭靖馳也沒了主意，藥不敢亂給，御醫又束手無策，他只得緊緊抱着陸離，不住地用自己溫暖他的肢體。
陸離很想說，所謂瀕死，就是可以恢復的，等懲罰過了，他又是一條好漢。
但他說不出話來。
被烈焰炙烤和鞭打的靈魂此時無比虛弱，陸離疼得牙關直打顫，根本沒有說話的力氣。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蕭靖馳無措地抱着自己，神情是從未見過的懊悔與頹唐。
“湘君……湘君。”蕭靖馳什麼都做不了，他握着陸離的手，不住地呼喚道，“你且忍一忍，過了這陣子就捱過來了，就沒事了……”
他顯然很不擅長安慰人，說出來的話一點底氣都沒有，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湘君。”蕭靖馳低下頭，輕輕吻了一下陸離的額頭，嗓音嘶啞，“朕錯了。”
“朕不該逼你，朕不該懷疑你。”
“朕不該聽信那傅思佩的一家之言，明知道她對你有敵意，還因爲她的話，就猜忌於你。”
“朕不該對那無辜的秀女下狠手，不該向無關的人發泄朕自己的一己私慾。”
“朕不該……強迫你。”
蕭靖馳閉上眼，一滴水珠砸在陸離的臉上，在火焰的焚燒感中無比清晰。
“求你了，只要你沒事，朕……可以放開你。”
傲慢的君王低下了頭，對着陸離做出了最後的懇求：“只要你平安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