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皇帝下達了去爲難陸離的命令，但是在場的孩子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先動。
終於，有個稍微大了一點的孩子走到陸離面前，起了個頭。
“《憲問》篇，你記得嗎？”
好傢伙，一問就是一整篇。
好在陸離記得篇名，自信地背了出來：“士而懷居，不足以爲士矣……”
雖然順序不太對，但是幾乎沒怎麼卡殼，順順利利背完了。
又有兩個孩子上來和陸離對了幾句，都沒難倒他。
剩下的幾人，有的是膽子小不敢上去說話；有的是自忖問不倒陸離，不如不去出醜；還有的是壓根背不出來幾句，完全不敢出去……
總之，一番車輪戰下來，陸離背得口乾舌燥，但是完全沒有被難倒。
皇帝的臉已經完全掛不住了。
他是君王，本該一言九鼎，眼下陸離完完整整快背完了整本《論語》，他說到做到，就該允許陸離成爲蕭靖馳的伴讀。
可是三皇子蕭靖馳……
皇帝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蕭靖馳。
少年表情不變，站姿筆挺，神色並無明顯的喜怒。他的沉穩和內斂，已經完全超越了他這個年紀孩子該有的程度。明明就快要達成心願了，蕭靖馳卻並沒顯得很高興，從儀態到表情，都完美符合他皇后嫡長子的身份。
——也該是太子的最佳人選。
但是正因爲這孩子太優秀，又太讓人挑不出錯處，才讓皇帝更加不喜。
不同於活潑可愛的七皇子，蕭靖馳好像天生就不會討人歡心。他只會嚴厲要求自己，默默地把事情做到盡善盡美，不邀功也不討賞，但當人看過去時，便會發現他做了多少事。
年少做事尚且這麼滴水不漏，若是他再成長一些呢？！
皇帝希望自己的繼承人優秀，卻也害怕他優秀。尤其是蕭靖馳情緒鮮少外漏，並不是一個容易拿捏的人。
在這種前提下，他和清河陸家的嫡子產生聯繫，是皇帝最不願意看到的。
蕭靖馳爲什麼偏偏選擇了陸離，是巧合，還是……他已經提前做好了功課，就是奔着陸離來的？！
他的野心是否表現出來了？
皇帝隱晦打量他的目光，都被默不作聲的蕭靖馳盡收眼底。
他知道父皇猜忌他。
可他做事堂堂正正，自忖一沒有野心二沒有惡意，若是父皇僅憑着想象就要定他的罪，他也沒有辦法。
在弟弟意外死亡後，他只希望自己的皇姐和母后能平安，那個坐上去就整天患得患失的位置，他真的沒有興趣。
看看父皇，他已經從母后記憶裡那個滿腔熱血、對母后情有獨鍾的瀟灑少年，變成了如今這個疑神疑鬼、和母后漸行漸遠的疲憊君王。
這個位置，哪有什麼值得爭搶的地方，只能給人帶上一層又一層枷鎖罷了。
蕭靖馳清楚這一切，所以他對那些和權力沾邊的東西從來沒有興趣。
包括這次所謂的“清河陸家的嫡子”。
陸家作爲第一世家，沾染上就意味着麻煩，蕭靖馳本來是毫無興趣的。他來之前想得很清楚，挑一個年齡差距不大、不算出彩但也不愚笨的伴讀，彼此之間也好相互信任，還不容易讓父皇猜忌。
陸家嫡子？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那陸家的孩子，定然是嬌生慣養、眼高於頂的，他到時候打量一番，一定很容易找到這孩子，並妥善避開。
父皇愛將這陸家人分給誰就給誰，反正不關他的事了。
可是沒有想到，這陸家的孩子，竟然是如此的……
……討人喜歡。
在對上陸離澄澈的眼瞳的那一瞬間，蕭靖馳就覺得自己的心跳快了一些。
陸離不解其意，還對他笑了笑，乖巧軟糯，十分可愛。
那時候，蕭靖馳出神地想道，這孩子，好像有點像自己早逝的親弟弟。
不對，也沒有那麼像。
弟弟要更活潑一點，也好動，不會像這孩子一樣，站在這裡乖乖的，安靜得很。
原來這就是陸家那個孩子。
原來……他和自己想象的樣子，完全不同。
他生得白皙漂亮，即使年紀尚幼，但也能從精緻的眉眼中看出日後的俊美雛形來。即使站累了，他還是儘量挺着腰板，維持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優雅禮儀。
總之，沒有一處不讓人心生好感。
蕭靖馳想要他。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陸家這個麻煩，是他不該沾染的。陸離，也是他不該碰的。
可是你真的甘心嗎？
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蠱惑他，喜歡的東西永遠不敢表露，兄弟們想要的永遠拱手讓人，父皇不想你要的永遠直接放棄……你真的甘心嗎？
這可是你自己的伴讀，是你未來要一起相處幾年、甚至十幾年的人，這次，還要這麼容易讓步嗎？
讓這個你一眼看中的孩子，去當你其他兄弟的伴讀，而你只能在一旁看着他們嬉笑打鬧，共同進退。你只能站在陰暗的角落裡，去憧憬，去羨慕，去懊悔……唯獨不敢去討要。
你要讓步到什麼時候？
恰逢此時，陸離好像站累了一樣，輕輕晃了晃身體。
蕭靖馳狠狠地握緊拳頭，用力到指甲按入掌心，留下幾道刺目的紅印。
“我想要他。”蕭靖馳聽到自己的聲音清晰地在耳邊響起，同時，心裡的渴望越來越清晰。
蕭靖馳知道，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不想退讓了。
明明他是皇后的嫡子，是同輩兄弟裡身份最高的人，可爲什麼，忍讓的總是他？
就因爲父皇不喜歡他，母后總是閉門不出、在弟弟死後，看都不願意看他一眼？
在這一剎那，蕭靖馳好像終於明白了，爲什麼所有人都想要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
如果在那個位置上的是他……那李公公一定不敢反駁他。
只需要他一句話，陸離就會站到他面前，毫無爭議地成爲他的伴讀。
……陸離也不用在這寒風裡昏昏欲睡、凍得發抖，還得挺立着，等着父皇的決定。
一切只是因爲他身份不夠高罷了。
陸離一直以爲激發蕭靖馳爭奪皇位的契機是先皇后的死，卻不知道，早在他們相見的第一眼時，奪權的種子，就已經在蕭靖馳心中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