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萍在鄒晨這裡哭過之後,隔天便回了宛丘。走的時候輕輕鬆鬆,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
鄒晨將這件事情死死的壓在心中,不敢對任何人講起,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出五服的侄女,喜歡上了自己的族叔。若是放在幾百年後,足夠浸豬籠了,哪怕僅僅只是喜歡也不可以。宋朝雖然對禮教管束的不怎麼嚴格,甚至就連仁宗都將女兒嫁給了表弟,可是民間對不倫之戀卻是非常排斥。
若不然的話,歐陽修也不會傳出爬灰的醜事,而將相位都給丟了。
她甚至不敢向父親打聽正文堂伯在外遊歷的事情,生怕他從自己的表情裡看出了什麼。
而烏倩漸漸的待鄒晨也和以前一樣,不再用那種審視的目光看她。甚至有一天,還偷偷追問她棉布有沒有要回來。
鄒晨見她恢復了正常,也很樂意和她深談,便將澶州的事情講給了她聽。
烏倩皺着眉聽完,咂舌道:“小晨,那要是照這樣講,咱們家豈不是很厲害?連知州也不敢惹咱們?”
鄒晨聽完了這話哈哈大笑:“我的好二嫂,可不能這麼說。這件事情不是厲害不厲害,……”於是,便把事情詳細的分析給她聽。
“王知州扣押咱們的棉布師出無名,他原本就是虧着理。可是咱們家死活不肯告訴文相,他沒有達到目的,所以就有些想脫身。再加上咱們派人引誘了他的兒子借了這麼一大筆款子,又當場抓住了他兒子拐帶清秀少年歸家,只消在御前和他打上官司,大不了咱們鄒家賠點錢賠點名聲罷了,他可是要賠上官職和名聲的,他當然不願意。所以,棉布才那麼容易的要回來。”鄒晨笑吟吟的說道。
“這個做生意。有時不能心太軟,有時也不能心太硬,該下手的時候就得下手,該報復他的時候就得報復。只要不違背良知,不違背法律,任何事情都可以做。……”鄒晨看到烏倩還是不懂,便又補充了一下。
烏倩聽完了鄒晨的話,吐了吐舌頭,“小晨,你二哥說的真沒錯。如果這個家要是讓我管,估計我還真能弄一個家破人亡呢。”
鄒晨笑了笑,“二嫂。你別聽我二哥胡說,哪裡有這麼嚴重?”
“小晨,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烏倩猶豫了一下,臉上露出踟躕的神色。
“二嫂。有甚話是不當講的?你說唄。”
“將來……將來你出嫁之後,咱家要怎麼樣呢?”烏倩話裡的意思,你未嫁前在家中可以當家,可是出嫁後總不能還管着孃家的事情吧。
鄒晨笑了笑,拉起了烏倩的手,“二嫂。我二哥的志向是金榜提名,這不僅是他的,也是咱們一家人共同的志向。將來二哥如果真有這麼一日。二嫂難免就要周旋於命婦之間。我聽杜媽媽講,命婦之間講的不是錢,更不看你插了多少珠翠,看的乃是禮儀,待人接物的儀態。以及夫君的地位。……”
鄒晨挽着烏倩的手臂在後花園中款款而行,滿院的花草樹木鬱鬱蔥蔥。景天躲在樹下綻放着朵朵花蕊,柳枝拂過臉龐,癢癢的令人迷醉。
“我出嫁之後,還有大哥和三哥呢。二嫂也莫要小看公孫爺爺和叔叔,他們腦子裡裝的東西可不少。有他們倆父子在,便可保咱們鄒家三十年的富貴。三十年後,我大哥和三哥早已成材,還怕沒人接手生意嗎?”
“那三十年後呢?”烏倩又問了一句。
鄒晨聽了之後笑得雙肩聳動,“二嫂,三十年事的事情哪裡要管那麼多?到那時小輩們都長大了,他們敗家不敗家的隨他們去,難道咱們還要管他們一輩子?”
“有道理,是死是活管他們呢,隨他們去鬧,咱們總不能七老八十的還管着他們吃喝拉撒啊?”烏倩聽完了鄒晨的話也覺得自己杞人憂天,姑嫂倆個在後花園笑成一團。
姑嫂談完話之後,鄒晨將談話內容和黃麗娘說了一下,讓黃麗娘勸着二嬸給烏倩請一個教導禮儀的媽媽。
鄒晨坐到母親的身邊,笑的眉眼彎彎,“阿孃,二嫂就是閒的了,如果她天天忙碌起來,肯定就不會有這麼心思了。不僅要給她請,還得給我四嫂請。將來我幾個哥哥有那金榜提名的一天後,娘子們接人待物卻處處都讓人笑話,這才叫丟面子呢。”
“而且,家裡的家務事我看你和三嬸不如也交給她們管吧,讓劉成以後去找她們彙報請求。……”鄒晨說完這句話,猶豫了一下又說道,“阿孃,我說句話您別不愛聽,以後小七的親事,千萬別找農家女。”
“可是你四嫂人是真不錯啊,又賢慧又聽話,還沒多少心思。……”黃麗娘不由得出聲反對。
“我沒有說我家兩個嫂嫂不好,我的意思是以後不要找農家女。農家女畢竟沒有受過什麼教育,不識得幾個字,眼界便明顯有些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黃麗娘打斷。
“小晨,你是不是這幾年富貴日子過的舒心了?便有些看不上你二嫂和四嫂了?”黃麗娘站起來正色道。
鄒晨愕然:“阿孃,我沒有這意思。”
“你有沒有這意思,你心裡是最清楚的。烏倩想和你爭家產,我和你二嬸都知道,也曾勸過她。可是,我們卻從來沒有怪過她。因爲她是你二嫂,這個家早晚有一份子是屬於她的。你是小姑子,將來有一天你是要出嫁的。”黃麗娘快速的說道,“小晨,家裡的生意我不懂。但是我卻懂得,你如果想維持一個家的和睦,你必須要學會讓權。難道你想等你出嫁後,家裡連個拿得出手的人物都沒有?鄒家是你撐起來的不假,可是你難道要讓家裡的人離了你就沒有辦法生存嗎?你想讓你二嫂和四嫂學規矩,可是你爲什麼不肯讓她們跟着你學生意?”
“我以爲你會自己看明白,不需要讓我說。可是,你今天太讓我失望了。……小晨,我早就說過,不許你在我面前告你幾個嫂嫂的狀,我根本就不想聽。”
“阿孃!”鄒晨被黃麗娘一番責怪給弄暈了。
“你二嫂和四嫂,是鄒家明媒正娶進門的,她們就是有錯,也只能我們做阿姑的去指責,你身爲小姑子沒有資格,你懂嗎?這是我最後一次和你說這話,以後我不想再聽到你在我面前搬弄是非……小晨。如果你嫁了人,將來你的小姑子在你阿姑面前說你的不是,你會怎麼想?你仔細想想我的話。這次的事情。你和烏倩都有錯,然而你的錯處卻更大些。你憑甚瞧不起烏倩?你也是農家女……”黃麗娘把話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留下鄒晨一個人傻愣愣的站在那裡。
難道?我錯了?鄒晨重重的坐回椅子上,低頭看着地磚,腦子裡洶涌澎湃。不知所措。
黃麗娘自從責怪過鄒晨之後,連續好幾天都不肯和她說話,而烏倩看起來表情也是非常的落寞和委屈,明顯也是被責罵過了,小七和金蘭更加小心翼翼的不敢觸黴頭。
家裡的緊張氣氛直到去替金蘭打聽王謙策家庭情況的人回來纔有所緩解。
自從上次烏翠說的那個不靠譜的婆家兄弟之後,黃麗娘在金蘭的事情上更上了心。這個王謙策雖然是沈芳母親馮氏介紹的。還是不肯放心,派了人過去多方打聽,不僅去了學館。更在他們鄰居那裡暗暗詢問。
打聽回來的消息讓黃麗娘十分的滿意,這王謙策倒是一個肯吃苦的孩子,雖然貧苦,卻是一個知道上進的。沈嘉生替他免了學費和書本費他便每日在學館中幫着清掃地面和桌椅,又對沈嘉生十分的恭敬。家中父母沒有傳出過待兒婦不好的閒言閒語。待大兒婦異常的親切。
幾番打聽下來,竟是覺得這樁婚事簡直就是爲金蘭量身定做的。由於金小乙渾家帶着大兒子和丈夫去了江東路尋根已去了一段時日。於是便讓牛媽媽去請金蘭的三位嫂嫂過來商量事情。
金蘭的三位嫂嫂能說什麼?阿姑走之前已經明確說過,金蘭的婚事是由主母做主的,自然是一迭聲的說好。
當下便定好了時間,柳氏和黃麗娘藉口去看美娘,帶着金蘭和她三位嫂嫂去了柳林集。
到了之後,馮氏熱情接待,又派了人將王謙策和他母親也請了來。兩家人一見面立刻相中了對方,將一支銀釵插到了金蘭的發間。
金蘭的親事定下來之後,黃麗娘長出了一口氣。當年金蘭爲救小七不顧自身的安危,跳上了劫匪的車子,身子在地上狠狠的劃過,留下了傷痕一直到現在還沒有消除。雖然她身上有傷痕一事外人都不知道,可是小小年紀卻被劫匪給擄走過,所以一直影響了她的親事。
如今她終於有了好的歸宿,黃麗娘就跟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似的。人一放鬆,精神便有些懈怠,恍恍惚惚的也不知怎地,就生起了病來。一連好幾天高燒不退,嚇得鄒晨和李錦繡衣不解帶在牀榻前侍疾。就連柳氏和烏倩也給嚇的不輕,只要天一亮就立刻過來幫着照顧,金蘭更是每天呆在牀榻前不肯離開,口口聲聲說是因爲自己的親事才害得乾孃如此,如果幹娘有個好歹她也不想活了。
家人精心照料了好幾天,黃麗娘才慢慢好轉,漸漸的也能吃得進飯了。
鄒晨看到母親終於清醒,鬆了一口氣,撲到她的懷裡嚎啕大哭,聲稱自己以後再也不敢瞧不起兩個嫂嫂了。
黃麗娘撫着鄒晨的秀髮,一如女兒小時那般的輕輕拍着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