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便是通過了院試?”鄒青華看着鄒晨那歡喜的樣子,又聽到屋子裡衆人齊聲賀喜,便問道。
鄒晨矜持的點點頭,“能得歐陽學士如此讚譽,多半是八九不離十了。”
“那還等什麼?趕緊的張燈結綵大肆慶祝啊!”鄒青華喜氣洋洋的說道,說着就站起來要吩咐府裡的人開動起來。
鄒晨急忙拉住她,“小姑娘,不可,不可。現在最終的結果沒下來,咱們就冒然慶祝,萬一最終花落旁人家那又當如何?”
鄒青華一想也是,這才坐下來。
鄒晨這才鬆了一口氣,家裡若真是披紅掛綵的慶賀了起來,只怕到了明天就會成爲京城中人的笑料了。
第二日一大早,便接連有人遞貼子求見,都是在京裡有頭有臉的文學巨匠,聽得昨日歐陽修一連讚了陳探花兩次好,所以遞了貼子以求瞻仰陳探花的時文。
到了中午的時候,陳探花府的門外居然被那些來遞貼子的人給圍了一個水泄不通。
驚得門房的小門子不知道怎麼辦纔好,幸好劉成出來接貼子纔算穩住了局面。
消息傳到了陳琦的書房中,陳琦急忙向丁賢之問計,外面怎麼會熱鬧成如此的樣子?
這個,就要從昨天的學士院院試來說起來。院試的考試不象貢舉那樣嚴密,昨天夜裡陳琦的那篇《嚴父之禮》就已經在京中流傳開來了。衆位官員們拍案叫絕之餘心中又有一絲驚喜,現在朝中因爲先帝的明堂配饗到底要用什麼規格已經是吵翻天了。
而陳琦的時政策論裡則是直接兼顧左右,將真宗改到了四月的祈雨之祭中,其他的各位就依本朝舊例不再更改,每位皇帝都有了祭祀的月份,這樣一來皆大歡喜,唯一委屈的就是太宗一人。
此論一出,立刻在朝堂上引起了一片讚美之聲。文彥博看着垂拱殿中的衆人在低聲議論這篇策論,拈鬚而笑。心中不由得得意非凡,陳琦說到底也是文府中的人,如今得了朝中大多數人的讚美。一飛沖天,指日可待。
可是,就是有例外的。
司馬光當先開炮,認爲近代祭祀明堂的,都是以其父配饗上天,這本就是誤解了《孝經》的原意而違背了先王之禮……讓真宗配饗五帝於明堂是最爲合適的。
這是直接否決了陳琦的這篇時政策論。他一開炮,知諫院呂誨也緊跟着開炮,同意司馬光的意見。
這兩炮一開,垂拱殿又熱鬧了起來。
其實,這些東西在老百姓眼裡都是非常虛無飄渺的東西,爲什麼這些朝中大臣們這麼在意?這就是要談一下宋代的開國皇帝。
衆所周知,開國皇帝是宋太祖趙匡胤,接位的就是太宗光義,可是宋代和別朝不同的一點就是這倆人是兄弟。
麻煩就來了,太宗肯定是要高高掛起的,因爲他是現在皇帝的祖宗們,可是趙光義卻是太祖趙匡胤的弟弟,所以大臣們苦思冥想之後,便是將太祖趙匡胤放到冬至、夏至祭祀昊天上帝和地神。而太宗趙光義配饗到正月和四月,十月的大祭中。這樣,太宗趙光義偷偷多了一個月的祭祀,真宗纔不會提出意見,畢竟自己可是太宗的親兒子。
真宗去世後,就放到了九月祭祀昊天上帝的位置上去。可是,仁宗就慘了,因爲沒有位置了。
一年十二個月,不是每個月都可以搞祭祀的,只有正月,四月,夏至,九月,十月,臘月這幾個月,所以皇帝死後子孫後代爲了讓自己的父親能夠配饗九月的明堂大祭那可是不知費了多少腦筋。因爲九月祭祀的乃是昊天上帝,是禮儀比較簡單的明堂祭祀,一年一祭祀。而其他幾個月則是南郊大禮,禮儀非常的繁瑣,三年一祭祀。所以皇帝們都願意去做禮儀比較簡單的明堂祭祀。
如果是你的話,你願意自己的老子三年一祭祀,還是一年一祭祀?當然是選擇一年的。
現在仁宗去世了,所以大臣們就按慣例也要將仁宗挪到九月,可問題是,仁宗在九月祭祀,那今上的祖父真宗放哪呢?真宗的父親可是太宗光義啊,當然沒人敢動,那就得動太祖?可是誰敢動太祖?這可是宋朝開國皇帝。
所以,朝中的大臣爭吵的直接原因就是這個。
老百姓語:真是蛋疼!愛放哪個放哪個,反正有十二個月呢,一人祭祀一個月不就行了嗎……
司馬光是誰,他可是天章閣待制兼侍講,知諫院,翰林學士歐陽修的弟子,他的文章在大宋朝是絕對排前三的。他如此鄭重其事的,以奏論的形式去反駁一個嘉祐八年探花郎的時政策論,這本身就是對陳琦的一種尊重和認可。
到了中午,那些得到消息的人,原來還有些瞧着陳琦不順眼的覺得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探花郎,連毛都沒長全,有什麼資格入歐陽學士青眼的人,紛紛給陳琦遞了貼子。
因爲大家都知道,陳琦是鐵定會進學士院,今天不遞貼子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所以,劉成站在門前拱手作揖收貼子收的手軟;陳琦和丁賢之坐在書房裡高談闊論,對未來充滿了信心;錦墨居里,鄒晨喜氣盈盈的抱着晶晶逗笑。
須臾幾日過去,到了放榜的時候,陳琦由於文理俱高,在此次考試的二百多人中脫穎而出,給了第一等的好成績,成爲了此批院試中唯一一名進入學士院的人。同時,他也開了國朝的先例,成了第一個以探花郎之身入學士院,又取得第一等好成績的人。
他也引發了一個不好的風潮,從此之後凡是三甲,都不願入地方爲官,要等着學士院開試,過了學士院的考試之後,纔算是真正的定了三甲,這個就叫進士高科。十幾年後,有一個當朝狀元郎,因爲時文策論失敗沒有進入學士院的,羞愧之下跳河自盡。
氣的趙頊皇帝大罵,難道自己的殿試居然就比不上學士院的小小院試嗎?皇帝尊嚴何在?可是罵過之後也無可奈何,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學士院獨樹一熾。
後人評論說,不入學士院,你就是有狀元之名亦無狀元之材,到地方外任時都不敢說自己乃是當朝狀元郎。而以探花之身入學士院則是成了衆位探花郎最終的心願。
次日,陳琦去提舉官告院那裡交納了二十貫的官告綾紙錢,又替鄒晨交納了十貫的封贈綾紙錢,便等着回家聽詔。
果不其然,四月六日,兩府下了白紙相公詔,陳琦因文理俱佳,堪任館職,授侍書、直史館,領六品服,其妻鄒氏晨同封贈六品令人。
詔下之後,陳家鳴謝鞭炮,將陳府兩個字高高掛起。從此,學士街又多了一個小學士。
得知陳琦果然進了學士院,前來賀喜之人絡繹不絕,這其中一大半都是學士院的各個老前輩,親來提攜後輩,以示他們對陳琦文章的看重,同時也顯示了學士們寬廣的胸懷。
侍書這個職位就是一個掌管文書的閒職,說白了在學士院裡就是做服侍人的工作。然而直史館卻是一個美差,這個是史館中修撰史書的差事,可以利用職務之便瀏覽歷朝歷代的史書和書籍,同時這個職位還可以參加到史書編撰中,最是合適象陳琦這種由進士高科入學士院的人。而且也暗合了陳琦的心願,他希望在學士院中多學習幾年,爲將來的出仕打好基礎。
不能不說這個職位頗費了文彥博一番腦筋,既不能給的太高,也不能給的太低,既要考慮到陳琦第一等的好成績,又要兼顧到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探花郎沒有什麼地方官的經歷。還得讓人知道,我文彥博沒有因爲他和我有姻親對他多加照顧。
這樣也避免了陳琦到學士院,會因爲職位太高而受到別人的排擠。不得不說,朝中有人好辦事的道理,不論是哪朝哪代都是通用的。
文彥博雖然沒有明着推薦過陳琦,讓陳琦直接參加了學士院的院試,然而在考試前卻是極其精準的把脈了歐陽修的脈動,將這個參知政事的小心思摸了個一清二楚。
僅僅那一句“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則周公其人也。”便改變了陳琦的一生,讓他一躍從小小的探花郎變成了學士院中的候補學士。
丁賢之將這個職位中的利害關係給陳琦和鄒晨解釋了一番,鄒晨立刻愛上了文彥博這個老頭,真是太體貼入微了。
就這樣,四月十日,陳琦正式的進入了皇城成了學士院的一名翰林侍書。學士院佔地算是不小的,裡頭辦公人員卻是不太多,這主要是和仁宗晚年不怎麼重視學士院有關。然而,學士院卻有無數藏書,專門用於藏書的閣樓就達百間以上,而且全部是兩層建築。陳琦進了學士院大門,往玉堂東西兩閣一站,放眼望去,全是高高低低的藏書閣樓,頓時覺得有些邁不動步,想衝進藏書閣樓中永遠也不出來。
領着他參觀的人便微微一笑,想當初自己站在這個位置上也是恨不得如同餓虎撲食將藏書閣的書全部都看上一遍。
“陳侍書,在下姓蘇名轍,字子由,忝爲編修!”蘇轍主動介紹道。
“哎呀,”陳琦一臉仰慕之色,深深揖下,“在下有眼不識金鑲玉,竟未識得小蘇當面,慚愧慚愧。君與大蘇同中進士科,又同中制舉科,在仕林中傳爲佳話。在下早就想結識,只是你奏乞養親不敢前去打擾,沒想到今日我的引路人竟是小蘇君。”說完之後又揖了一禮。
蘇轍哈哈一笑,雙手將他扶起,“陳侍書以進士之身高登學士院,乃我國朝第一人也,要說仰慕也是吾等仰慕纔是。”
兩人又契闊了一番,陳琦便問起了自己的差事,聽蘇轍仔細的說起才明白原來他的工作就是做歐陽修的下手,在東閣之中幫着他整理公文、書敕、號令,是非常小的小職位。
“歐陽學士東閣中,共有六位主事……”蘇轍好心的提醒道,旋即一臉笑容,“走,我帶小陳去典簿廳中先領了自己的官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