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琦洋洋灑灑寫了半天,正覺得酣早淋漓之際,根本不知道自己身邊已經聚集了三個翰林學士。這時,那些還在奮筆疾書的官員們,看到三位考官面露微笑之色,對着一篇還未做成的文章指指點點低低議論,心裡都覺得涼了半截。難道這位新科探花的才學就真的這麼好嗎?有幾個已經寫好文章的人,不由得在心裡揣摩起陳琦中探花時那幾篇文章來。
“都是中規中矩的駢體策論,也沒有什麼太出彩的地方!”幾個記憶力好的官員苦苦思索了一番後心中暗道,“若是他的文章真的這麼出彩,也不會只落得探花之名。難道他寫的文章,竟是合了三位翰林學士的眼緣不成?”
歐陽修三人卻是沒有這麼多的心思,待陳琦寫完,不等墨跡乾透,歐陽修一把將卷子從小几上拿起,展開閱讀,一邊閱讀一邊搖頭晃腦極其愉快。他是主考官,範鎮和王珪自然不好搶他的風頭,只能等他看完之後倆人才開始看。
學士院的監考官不是按資歷排座位,更不是看你的官員品級,看的只是文章和詩詞方面的建樹。所以歐陽修年年都是排到首位,沒有一個人能爭得過他的。
而且和貢舉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考試是不需要糊名的。因爲凡是來這裡考試的不是官員便是新科進士,文章自然是做的花團錦簇,再加上大家都同朝爲官相互都認識,你就是糊上名,我只消看到你的筆跡也能認得清楚,所以乾脆不糊名。
再加上翰林學士也不是終身制的,隔幾年就要考試一次,如果你幾年後年紀大了文思不敏捷,那麼不好意思,您哪來回哪去。象楊億做翰林學士時曾草作《答契丹書》,其中有“鄰壤交歡”一詞,真宗看過後直接批示“朽壤、鼠壤、糞壤”楊億羞愧難當,將鄰壤改爲鄰境,第二天,楊億便稱自己不稱職,請求辭職。
此事不久後,真宗拿出數箱文稿讓楊億觀看,稱這些是自己所做沒有讓任何人潤色修改,楊億看過之後羞愧不安。
有此事可以想見,翰林學士不僅要有才學,制詔之時,一字也錯不得。
“如飲瓊漿矣!”歐陽修回了考官座位後低聲讚歎。範鎮微微一笑沒有回話,王珪則是露出可惜之色。這麼好的學生,自己居然又沒有搶到手……文彥博到底哪裡好?八個兒子個個優秀,孫女婿又中了探花,連帶這一個姻親的文章也這麼好。
陳琦得了歐陽修一聲贊,只怕他走出學士院後,立刻就會揚名天下。
“如無出意外,當屬此君也。”歐陽修又讀了一遍時政策論,禁不住拍案叫絕。這篇文章通篇讀下來,令人神清氣爽,遍體通泰,竟是沒有一處不合規矩之處,兼之討論的話題正是朝堂之上久懸未解的明堂問題,立刻在三個翰林學士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
有了陳琦這一篇令人驚豔的時政策論,剩下的那些人在三位翰林學士眼中就不夠看了,寫的無非是勸告百姓們以孝心待陛下,以孝心待父母,竟是無半點出彩之處。
到了下午又出了幾題,一人做了一篇駢體賦文,寫了幾首時政詩,便令參加考試的官員們回去了。
參加考試的官員剛出了寬敞的大殿,幾個給事中立刻圍攏了上來,將他們的試題收拾了一番,就送玉堂東閣之中,歐陽修三人將在那裡對試卷進行批示。
陳琦出了宣德樓,數位參加考試的官員滿面春風的圍攏過來,口稱賢弟。原來這些人都是從外地特意趕來參加學士院考試的,看到歐陽修等三人的表情,便知今年的考試已經有了結果,所以便想早點結識這位即將進入學士院的新科探花。
“哎呀,原來嘉禾賢弟竟然年未弱冠?”一位考試的官員聽了陳琦的年紀後驚歎道。
宋代人的文士風氣,至此一直是非常的良好,陳琦雖然小小年紀就能進學士院,別人不僅沒有嫉妒反而要來恭賀他。畢竟在文人們看來“學無先後,達者爲師”也是有一定的道理,不要因爲別人年紀小而瞧不起別人,沒聽過莫欺少年窮嗎?
“但不知嘉禾賢弟師從何人?”另一位考試的官員雙眼放光,自己的兒子比陳嘉禾只小了幾歲,若是能打聽到他的老師是誰讓自家的兒子去拜見,說不得也能考個探花過來。
“後進師從洛陽丁賢之。”說到自己老師的名字,陳琦叉手向東施了一禮。
這幾位官員一聽丁賢之這個名字就犯了迷糊,什麼時間洛陽有了一位這麼有名氣的大儒,怎麼我們竟然不知道?遂把名字暗暗記住,留待以後慢慢訪問。他們倒是沒有想過要去陳琦府上拜訪之類的,因爲陳琦一旦進了學士院,那麼按照祖制就不能再和京中雜官有任何聯繫了,哪怕拜訪都不能。
這也是司馬光爲什麼一直閉府不出,哪怕鄒晨遞了好幾次貼子他的夫人也只是派了一個媽媽過來問好的原因。當然,這其中也有陳琦品階沒到讓張夫人出面迎接鄒晨的地步。
陳琦和幾位官員寒喧了幾句,看到天色已晚,自己還要去文府拜訪,便道了個謙與官員們約定了聚會的場合走到了自己車旁。
“紀明,你先回去,告訴娘子說我已經出考場,敬哥隨我一起往文府而去。”陳琦安排了一句,便催促着車伕駕車。
紀明得了信,一溜煙的就往家裡跑着報信去了。
這次再到文府,那個王小六大老遠的就看到了陳家的車子,哈着腰的站在車子旁邊。
“探花郎,相爺交待過,您以後再來就從大門進入。”王小六諂媚的說道。
陳琦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撩起下襬提步上了臺階,倒是身後的敬哥機靈,隨手塞給了王小六一錠五兩的銀子。
“給幾位兄弟叔伯們買碗茶吃。”敬哥低聲笑道。
王小六將銀子塞進了袖中,臉上露出親熱的笑容,“好說,好說。”旁邊的三位門子是看到了敬哥的小動作,見到他塞了這麼大的一錠銀子,又聽到他的話便知是人人有份,不由得喜上眉梢。別人的錢他們不敢拿,可是探花郎的錢不拿白不拿,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姻親,就是拿了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這時,門房中有人迎了出來,“探花郎,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文季恩張口就道喜,卻不說喜從何來。
陳琦聽的面上一凝,卻旋即露出一絲喜色,多半是自己進學士院的事情已經準了,連忙躬身向文季恩施禮。文季恩哈哈大笑着側身讓開,然後親親熱熱的拉着陳琦的手就往府內走,惹得那四個門子眼都紅了。
別人不知道,他們可是知道的,文季恩的兒子現在就是當塗縣的縣丞,若不是文相壓着不許他竄太快,說不得早已經做了縣令。所以文季恩在文府的地位非常超然,看到他居然主動去拉陳琦的手,不由得將陳琦又看重了幾分。
王小六更是打定了主意,等到自己休息日,就要立刻去陳家請探花郎的貼身男僕去外面吃酒。
文彥博面含笑意地看着他進到書房中。
陳琦肅容整衣恭恭敬敬的先向丁賢之行了個禮,然後才向文彥博施禮。
文彥博看的眼睛發亮,他就最喜歡尊師重道的人,陳琦如此禮遇丁賢之,其實就是證明他對自己的安排極爲滿意,尊敬丁賢之其實就是尊敬自己。不管怎麼說,陳琦也是要隨着五郎喊自己一聲祖父的。
不提這裡文彥博讓陳琦默寫時文、詩賦等給他和丁賢看,單提學士街裡的陳家。
鄒晨聽着紀明眉飛色舞的講他和敬哥是怎麼樣等在宣德樓外,又是怎麼樣聽裡面出來的小黃門講學士院的事情,等到陳琦從宣德樓出來後,那些來應考的官員都一起向陳琦恭賀。
“主母,”敬哥和紀明在皇城外已經商量過了,以後回家就只喊主母不再加小字,“小的看那些官員們都來恭賀咱家的探花郎,是不是郎君他有望啊?”
鄒晨高興的卻不是官員們向陳琦恭賀,而是歐陽修接連讚的那兩句。歐陽修雖然人品不怎麼好,如果他自認文章天下第二,那沒有人敢認第一。陳琦能得了他兩次誇獎,從此之後在仕林之中便是可以揚名立萬,也有了一席之地,這可是比進學士院更爲榮耀更爲光彩的。
遂斟酌着說道:“有不有望,咱們說了也不算,你們在外面不可得意忘形,免得被人恥笑。”紀明頭點的如同小雞啄米,心想等到結果一出來自己就要往家裡寫信,也讓爹孃高興高興。
劉成便說道:“通過學士院試進了學士院便可得館職,雖不過六品,然而主母是會有誥命的,小的就在這裡恭賀令人了。”
其他幾個人一聽,立刻也跟着湊趣,紛紛喊着恭賀令人。
杜昭也跟着湊趣,“幾時再由令人改爲淑人和夫人,得一個郡君的名號。”
鄒晨便聽得抿嘴直笑。
晶晶看到母親笑,也跟着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