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書頁,完顏斡離不眼神盯在了一篇文章上。
“我朝有六勝之機,亦有六敗之失。一勝,我朝兵多,稅賦多,土地多,可一敗再敗,亦有反擊之力。強兵起於血戰,終於安逸。屢敗屢戰,屢戰屢敗,以血爲基,以鐵爲骨,鑄就強秦之師,以抗金軍!二勝,女真崛起於遼東,受遼之奴役,後不堪苛政,完顏氏揭竿而起,幾年光陰覆滅契丹,更兵臨汴梁。然亦女真之大弊。女真崛起太速,憑鐵騎之犀利,蒞臨巔峰,南到黃河,北大大漠,西到党項,西達高麗,土地之廣大,驚駭世人,然官吏不足,多是投機取巧之徒,貪墨卑劣之人,治區混亂。騎馬可以打天下,卻難治天下。迫於武力,文人出仕,然心有二心。看似最強,亦爲最弱。三勝,女真乃蠻夷,無忠孝禮義廉恥,無我朝制度。兵戈四起之時,矛盾潛伏;兵戈止息之時,內鬥必起。皇位之尊,廝殺必烈;平民生活緊迫,權貴醉生夢死,平民必生怨恨之心;女真、契丹、渤海、漢人亦會爭鬥不斷。三大矛盾,貫穿始終,內耗不斷,實力必衰!”
“四勝,女真崛起於遼東,根基在幽雲,此二地皆臨海。必建海軍,登陸兩地奇襲。時機得當,可燒燬房屋,破壞田地,以疲金;若時機得當,與北伐大軍合力,攻陷薊州等地。金軍以騎兵取勝,我軍就以海軍取勝,不平衡對抗,獲取相對優勢。五勝,遼國雖滅,然殘部猶存,逃竄於西域。時機得當,可聯遼攻金!也可聯党項西而攻金。六勝,女真自身。金國之強,在於野蠻,然則美酒可以喪志,美食可以喪心,美女可無勇氣。女真人亦會如契丹、西夏快速衰敗。”
“我朝亦有六敗。一敗於士氣,上到皇室,下到百姓,先有恐遼症,後有恐夏症,今恐金症。未戰心中生怯。此此症不治,我朝唯有亡國奴,別無他法;二敗,文官貪財,武官怕死,軍隊腐敗,文化腐敗,官場腐敗。三敗,我朝危機四伏,金軍兵臨城下,這只是一災;二災在於各地流民叛亂不斷,先有川中王小波,後有江南方臘,再有山東宋。女真後方不穩,我朝後方也不穩。攘外必先安內,內部不穩,如何北伐。”
四敗,遷都無路。唐安史之亂,唐皇可逃蜀中避難,可是我朝不可。我朝對蜀人太苛刻,叛亂不斷,屠殺不休。關中四塞之地,惜距党項太近,一旦女真破潼關,而党項西面而來,必成甕中捉鱉之勢;遷都江南,亦不可,方臘之亂時,西軍軍紀太差,多有殺良冒功,劫掠衆多,又有花石綱之禍,摩尼教之亂,難也。定都江南,北伐必敗。五敗,在於我朝不抑商。不抑商,賦稅充足,然而拜金盛行,銅臭不斷,財貨至上。民心不穩,多有賣國叛國之心。六敗時間短。二十年北伐不成,必成陳後主,高唱*,無奈亡國!”
“六勝六敗,宋朝有六道勝機,也有六道敗機。唯有充分把我六道勝機,儘量縮小六道弊端,才能克敵制勝,可惜了,宋皇不聽他之言!”
這篇文章,僅僅是千字左右,卻以廣闊的視野,道出了金過與宋國的實力對比,沒有盲目的擴大金國的優勢,也沒有麻木的貶低宋國,一切都是實事求是,點到兩國關鍵之處。沒有太多的華麗辭藻,也沒有太多的論據,論證,卻是囊括了兩國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給人以信服之感。
如今,金國爲躍居巔峰,從上到下,都是洋溢着驕傲之氣,似乎頃刻之間,金國將要滅亡宋朝,平滅西夏,最後一統天下,成就秦始皇,漢武帝那樣的偉業。可是實際上,金國處在最強,也是最弱。
金國最強,這一切都是奠定在金軍屢戰屢勝的基礎上;金國也最弱,因爲除了強大的鐵騎之外,一切都是亂糟糟的。
內政混亂,糧草缺乏,義軍不斷,官吏心存二意思,這些都讓金軍無法招募太多的士兵。這次南下汴梁,只有七萬之多,七萬之多去攻擊擁有二十萬守軍的汴梁,只有瘋子纔會幹這樣的事情。
孫子兵法上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
說得是,兵力是敵人的十倍,就可以包圍住敵人,圍攻敵人的城池。
用七萬軍隊進攻有着二十萬守軍的汴梁,可以說是軍事上的冒險,可以說極爲瘋狂的事情。可是這樣瘋狂的事情竟然成功了,最後竟然敲詐下當年的金銀布匹,這太讓人吃驚了。
就連他也感到吃驚,可是最後竟然成功了。
原本的打算中,他也只是打算在汴梁城下巡遊幾圈,逼迫宋朝,簽訂類似於澶淵之盟的條約,多增加一些歲幣,減緩經過財政的不足。這些年,經過連續征戰,士卒早已經疲憊,大量的天地荒蕪,無人耕種;大量的草場空曠,無人放牧。金國擊敗了遼國,威壓西夏,打破宋軍,看似無敵,取得了戰爭的勝利,可是卻沒有很好的消化了戰爭的紅利。
而南下宋朝,威逼汴梁,本質上是獲取大量財貨,更好的彌補財政不足。
而消化戰爭紅利,是需要一定時間的。在消化戰爭紅利前,不可能發動大規模的戰爭,這也致使他南下的兵力嚴重不足。這場戰爭本身就不是爲了滅宋,而是吃飯後,再去摘一些水果消化。
原本打算是摘些水果,幫助消化,可誰料到竟然是大餐!
那些條約,在出徵時,根本沒有提及。那些條約是他臨時提出的,有種漫天要價的味道,可是宋朝竟然沒有坐地還錢,大部分條約竟然答應了。這又出乎他的意料。
這時,門外傳來了求見的聲音,有重要情報稟報。
“元帥,宋軍的援軍來了!”一個小將道。
“那一部分的?”完顏斡離不問道。
“陝西軍,似乎是青澗城一帶的,似乎是一個糟老頭,叫种師道!”小將稟告道。
“种師道,有意思!”完顏斡離不,笑了,“人馬有多少!”
“大約三萬左右,騎兵三千,只是兵甲似乎有些缺乏。元帥,給末將五千兵馬,末將必將這股軍馬擊潰,將那個狗將的人頭摘來,做便壺!”那個小將興致勃勃的道。
“好,我給你五千兵馬,出擊种師道。但是要小心,只許勝利,不許敗。”完顏斡離不,一揮手將將令取下下,扔了過去,“據細作所言,种師道乃是陝西軍少有的名將,爲人性格剛毅,出手果斷,並非那些書生可比,你要小心!”
“元帥,必不辱使命,若是兵敗,願意斬下某頭來祭旗!”
“切記,小心!”
說完之後,那個小將興致勃勃的離去了,率領着本部人馬,向着种師道襲擊而去。
“河裡,你不要讓我失望!”
“种師道,好大的膽子,竟然敢來援救,那我就讓你死在汴梁城下。”
一想到這三個月的情形,完顏斡離不心中就滿是怒火。金軍戰士,擅長的是野戰,在平原上與敵人絞殺,沖垮敵人的陣型,然後乘機斬殺。女真人對於攻城一向是陌生的,而攻城一向是以那些漢軍、契丹軍爲主。而這些人也是出工不出力,總是在戰鬥中,偷奸耍滑,讓他惱怒不堪。若不是還要依靠這些攻城,他真會將這些懦夫全部坑殺。
幾個月來,連續攻城還是毫無進展。無奈之下,只好讓女真的男兒上前攻城,在損失慘重之後,無奈退去。
這些天,他已經放棄了攻陷汴梁的決心。汴梁的城池太高大了,在沒有取得兵力優勢面前,攻陷汴梁是不可能的。只好採取圍點打援的計劃,以汴梁爲誘餌,引動其他宋朝援軍,然後一步步吃掉援軍,將艱難的攻城戰,變爲野戰。
只可惜,那些援軍太膽怯了。總是徘徊在汴梁的外圍,不敢前進一步。一旦金軍外出襲擊而來那些援軍立時倉惶而逃,比兔子還跑得快,讓人分外氣惱。
种師道竟然來了,那便用他的腦袋祭旗吧!
……
軍營中,人馬在整頓,人如龍,馬如風,一個個矯健的女真兒郎,躍上快馬,向着營寨外奔馳而去。
“金軍出動了!”張邦昌憂慮道,“莫非是要攻城!”
“不會,你見過騎着馬攻城的嗎?”趙樸道,“這不是攻城。而是圍殺西軍而已!”
“西軍來了!”張邦昌臉上帶着喜悅道。
“西軍來了,种師道也來了!”趙樸道。
“种師道來了,城外之圍必然解去,金軍不久將會退去!”張邦昌分析道。
“金軍必然會退去,但是种師道來了也無用!”趙樸笑道,“那些出動的軍馬必然去襲擊种師道所部。一場大戰免不了了!”
“那誰勝誰負?”
“金軍勝利了,也不會打進汴梁;而種將軍勝利了,也無法撼動金軍根基,這只是汴梁圍困戰的一個小插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