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山怒笑道:“哈哈哈,老朋友,我說你怎麼處處跟我作對,原來是從幾十年前,你就處心積慮地想要對付我!”
慕容復疑惑道:“爹,爲什麼?”
玄慈見慕容博自己暴露了身份,於是說道:“慕容老施主,我和你多年交好,素來敬重你的爲人。那日你向我告知此事,老衲自是深信不疑。其後誤傷了好人,老衲可再也見不到你了。後來聽到你因病去世,老衲好生痛悼,一直只以爲你當時和老衲一般,也是誤信人言,釀成無意的錯失,心中內疚,以致英年早逝,哪知道今日,唉!”
他這一聲長嘆,實包含了無窮的悔恨和責備。
蕭遠山和蕭峰對望一眼,直到此刻,他父子方知這個假傳音訊、挑撥生禍之人竟是慕容博。
蕭峰心想:“當年雁門關外的慘事,雖是玄慈方丈帶頭所爲,但他是少林寺方丈,關心大宋江山和本寺典籍,傾力以赴,原爲義不容辭。其後發覺錯失,便盡力補過。真正的大惡人,實爲慕容博而不是玄慈。”
慕容博大笑一聲:“復兒,你可記得,我們慕容氏的始祖是誰?”
慕容復剛想回話,慕容博接道:“蕭兄,你父子二人是契丹人。他們中土武人,都說你們是番邦夷狄,並非上國衣冠。令郎明明是丐幫幫主,才略武功,震爍當世,真乃丐幫中古今罕有的英雄豪傑。可是羣丐一知他是契丹異族,立刻翻臉不容情,非但不認他爲幫主,且人人慾殺之而甘心。蕭兄,你說此事是否公道?”
蕭遠山道:“宋遼世仇,兩國攻伐爭鬥,已歷一百餘年。邊疆之上,宋人遼人相見即殺,自來如此。丐幫中人既知我兒是契丹人,豈能奉仇爲主?此是事理之常,也沒什麼不公道。”
他頓了一頓,又道:“玄慈方丈、汪劍通等殺我妻室、下屬,原非本意。但就算存心如此,那也是宋遼之爭,不足爲奇,只是你設計陷害,卻不能放過你!”
慕容博:“依蕭兄之見,兩國相爭,攻戰殺伐,只求破敵制勝,克成大功,是不是還須講究什麼仁義道德?”
蕭遠山:“兵不厭詐,自來就是如此。你說這些不相干的言語作甚?”
慕容博微微一笑:“蕭兄,你以爲我慕容博是哪一國人?”
蕭遠山微微一凜,道:“你姑蘇慕容氏,當然是南朝漢人,難道還是什麼外國人?”
蕭遠山不知往昔史事,便不明其中情由。
慕容博搖頭道:“蕭兄這一下可猜錯了。”
他轉頭嚮慕容複道:“孩兒,咱們是哪一國人氏?”
慕容複道:“咱們慕容氏乃鮮卑族人,昔年大燕國威震河朔,打下了錦繡江山,只可惜敵人兇險狠毒,顛覆我邦。”
慕容博道:“爹爹給你取名,用了一個‘復’字,那是何所含義?”
慕容復答道:“爹爹是命孩兒時時刻刻不可忘了列祖列宗的遺訓,須當興復大燕,奪還江山。”
慕容博冷哼一聲:“復兒,你做到了嗎?”
慕容復低下頭:“孩兒,孩兒枉費爹爹一番苦心。”
可他又擡起頭:“可是爹爹,戰爭持續的越久,百姓只會更加受苦,我,我”
慕容博:“你,你什麼?你不願意了?”
慕容復點了點頭:“是的,孩兒不願再復國了!”
他一心只想結交四海好友,至於復不復國,倒是第二件事了,他把喬峰當成他的朋友,本想就這麼草草一生,可沒想到他死而復生的爹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慕容博罵道:“混賬!祖祖輩輩期盼了那麼多年的事業,你怎麼能夠說放棄就放棄!”
慕容復:“爹爹,我”
慕容博又說道:“若現在這南宋國富民強,我倒也罷了,可是現在羣雄割據,正是天下大亂英雄並起的好時候,你怎麼如此不思進取!”
玄慈緩緩道:“慕容老施主,老衲今日聽到你對令郎勸導的言語,才知你姑蘇慕容氏竟是帝王之裔,所謀者大。那麼你假傳音訊的用意,也就明白不過了。只是你所圖謀的大事,卻也終究難成,那不是枉自害死了這許多無辜的性命麼?”
慕容博冷冷地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玄慈臉有悲憫之色,說道:“我玄悲師弟曾奉我之命,到姑蘇來向你請問此事,想來他言語之中得罪了你,他又在貴府見到了若干蛛絲馬跡,猜到了你造反的意圖,因此你要殺他滅口。”
慕容博嘿嘿一笑,並不回答,而是說道:“亡國遺民,得保首領,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只是歷代祖宗遺訓,均以興復爲囑,慕容博無能,江湖上奔波半世,始終一無所成。蕭兄,我鮮卑慕容氏意圖光復故國,你道該是不該?”
蕭遠山道:“成則爲王,敗則爲寇。羣雄逐鹿中原,又有什麼該與不該之可言?”
慕容博道:“是啊!蕭兄之言,大得我心。慕容氏若要興復大燕,須得有機可趁。想我慕容氏人丁單薄,勢力微弱,重建邦國,當真談何容易?唯一的機緣是天下大亂,四處征戰不休。”
蕭遠山森然道:“你捏造音訊,挑撥是非,便在要使宋遼生釁,大戰一場?”
慕容博道:“正是,倘若宋遼間戰釁重開,大燕便能趁時而動。當年晉朝有八王之亂,司馬氏自相殘殺,我五胡方能割據中原之地。今日之勢,亦復如此。”
蕭遠山冷哼一聲。
慕容博道:“令郎官居遼國南院大王,手握兵符,坐鎮南京,倘若揮軍南下,盡佔南朝黃河以北河山,建立赫赫功業,進則自立爲王,退亦長保富貴。那時順手將中原羣豪聚而殲之,如踏螻蟻,昔日爲丐幫斥逐的那一口惡氣,豈非一旦而吐?”
蕭遠山道:“你想我兒爲你盡力,俾你能混水摸魚,以遂興復燕國的野心?”
慕容博道:“不錯,到那時我慕容氏建一支義旗,兵發山東,爲大遼呼應,同時吐蕃、西夏、大理三國並起,咱五國瓜分了大宋,亦非難事。我燕國不敢取大遼一尺一寸土地,若得建國,盡當取之於南朝。此事於大遼大大有利,蕭兄何樂而不爲?”
他說到這時,突然間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晶光燦然的匕首,一揮手,將匕首插在身旁幾下,說道:“蕭兄父子只須依得在下倡議,便可立即取在下性命,爲夫人報仇,在下決不抗拒。”
這番話實大出蕭氏父子意料之外,此人在大佔優勢的局面之下,竟肯束手待斃,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慕容復:“爹爹!不可!”
慕容博道:“復兒,燕國大業還有你,你若是不行還有燕兒,你們兄弟兩人一定要互幫互助,不可分你我!我籌算已久,這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老朽風燭殘年,以一命而換萬世基業,這買賣如何不做?”
蕭遠山道:“我兒,此人之意,倒似不假,你瞧如何?”
蕭峰道:“不行!”
突然拍出一掌,擊向木幾,只聽得噼啪一聲響,木幾碎成數塊,匕首隨而落地,凜然說道:“殺母大仇,豈可當作買賣交易?此仇能報便報,如不能報,則我父子斃於此便了。這等骯髒買賣,豈是我蕭氏父子所爲?”
慕容博仰天大笑,朗聲道:“我素聞蕭峰蕭大俠才略蓋世,識見非凡,殊不知今日一見,竟是個不明大義、徒逞意氣的一勇之夫。嘿嘿,可笑啊可笑!”
蕭峰知他是以言語相激,冷冷地道:“蕭峰是英雄豪傑也罷,是凡夫俗子也罷,總不能中你圈套,做你手中的殺人之刀。”
慕容博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是大遼國大臣,卻只記得父母私仇,不思盡忠報國,如何對得起大遼?”
蕭峰踏上一步,昂然說道:“你可曾見過邊關之上、宋遼相互仇殺的慘狀?可曾見過宋人遼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宋遼之間好容易罷兵數十年,倘若刀兵再起,契丹鐵騎侵入南朝,你可知將有多少宋人慘遭橫死?多少遼人死於非命?”
他說到這裡,越說越氣,越說越響:“兵兇戰危,世間豈有必勝之事?大宋兵多財足,只須有一二名將,率兵奮戰,大遼、吐蕃聯手,未必便能取勝。咱們殺個血流成河、屍骨如山,卻讓你慕容氏來趁機興復燕國。我對大遼盡忠報國,旨在保土安民,而非爲了一己的榮華富貴、報仇雪恨而殺人取地、建立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