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洛君塵並沒有就此停下,他注視着眼下的男人,他如此虛弱,似乎在下一秒便會失去生命的律動,但是他仍放不下自己的那份驕傲,死到臨頭還在去質問他人的罪過。
洛君塵想到這裡,悲憐地看着陸安,他嘆息了一聲,又說道:“我後悔什麼呢?我做過的事情我就從未後悔過,我知道你對不起這個姑娘,那麼你就該贖罪,而不是帶着那個姑娘越走越遠。”
“媽的……閉嘴!”
陸安情緒激動了起來,他猛地站了起來,高高揚起手,拼盡全身的力氣一拳砸在了洛君塵的臉蛋,但饒是這樣,洛君塵依然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注視着面前情緒激動的男人,沒有停下的意思。
“你爲什麼要不斷的陷害顧曉白?這個女孩子生性天真的很,她不想要去參與你們這些遊戲,她甚至只是想要在一個地方拿着一些東西去做做吃的,這一輩子也就過去了……做做吃的,陸安,你爲什麼連這個也不放過?”陸安的拳頭仍然砸在洛君塵臉上,但是他說出的話卻是鏗鏘有力的,洛君塵此刻目光炯炯地注視着陸安,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就不能放過別人麼?你就不能放過你愛的女人一條生路麼?你一定要帶着她去你的地獄裡備受煎熬才甘心嗎?”
“洛君塵!”
“陸安!”
“求你閉嘴!”
“……”
洛君塵本想着是什麼更激烈的爭吵,但他聽見的卻是四個字,其中第一個字強而有力地擊中了洛君塵的底線。
求你閉嘴。
陸安竟然用了求這個字。
洛君塵不敢置信地看向了面前的陸安,他愣了愣神,最後在確定他的確聽見了這是陸安說的以後,抿了抿嘴,將後續的所有刻薄的話都嚥下了肚子。
他再也說不出來別的話了,洛君塵這個時候看見的陸安,他眼中除卻數之不盡的痛苦,已經沒有了別的東西。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陸安終於沙啞的開口了,可是他再也支撐不下去,又重重倒在了地上。
“我能怎麼樣呢,洛君塵,我能怎樣呢?”
陸安看着頭頂的這片藍天,甚至帶起了哭腔。
“我能怎樣呢?這並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也曾經同顧曉白那般的天真,可是我沒有人去指引與幫助,爲什麼顧曉白能夠這般快樂的活到如今的地步,而我不能呢?”
陸安苦笑了起來,他搖了搖頭,用盡了渾身的氣力:“洛君塵,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們還會再見的。”
“我們不會的。”洛君塵不知爲何,他聽見這話之後總有一種隱約地危機感萌生出來,隨後他揚手便將手中的大劍收了回去,將遠處的龍澤血劍握在了手中。
凡王之死,必以凡塵之劍終局。
洛君塵不想打破這個規則,而他的霸歌訣也不是用來處決的東西,《霸歌訣》只是負責平衡,若是論處決,《獵天書》必當名列前茅。
但很遺憾的是,在此殺死洛君塵的不是《獵天書》的擁有者。
所以洛君塵抽出了龍澤血劍,這柄劍上仍然殘留着陸安心愛的女子的氣息,她壓制着龍澤的器靈,也壓制着自己的一些慾念。
這柄劍是活的,同時也是死的,而它將處決一個人,一個最不該死的人。
那一瞬間,洛君塵又想起了前塵的往事。
“很久遠的事情,久遠到讓我忘記了那段經歷。”洛君塵注視着陸安,低聲嘆息了一口氣,他搖了搖頭,似乎很悲哀。“我以爲我會忘記,因爲我拼命的再忘記……卻還在看見自己模樣的時候,心驚肉跳。”
陸安聽着這些話的時候,是笑着的,他似乎極少把臉色沉下去一樣,無論什麼時候,無論是開心還是難過,無論是憤怒還是驚訝,他都是用笑來應對的。“怎麼,這個回憶不好麼?我們都看完了,你也該給我最後一刀了,創世神。”
“我已經逃出了那個世界,便不會再回去了。”洛君塵搖了搖頭,他擡起了手中的龍澤血劍,毫不猶豫地貫穿了陸安的心口,刺透了他跳動的心臟,扎入了他身下的地裡。“我不想看這些了,你已經把我全都看透了,有些時候知道的太多等於自取滅亡,你怎麼就不知道呢?”
“……再無天日。”
陸安猛地吐了一口淤血,他伸出手去扯住了洛君塵的衣角,死死地攥在了手中。“洛君塵,我有個問題要問你,最後一個。”
“……問。”洛君塵又將劍下壓一寸,他太害怕陸安死不了了,雖然這種事情在他的意識裡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但是冥冥中,他的那雙眼睛卻看見了陸安的未來——一個更加模糊的未來。
他還有未來!
洛君塵突然怕了起來。
“我想問你,你既然說你無罪,那麼……你有愧麼?”陸安沙啞着,他的目光緊緊地釘在了洛君塵的身上,好似要將他看的更透徹,他的確已經看完了洛君塵這漫長的一生,但是有些事情,他還是想要聽他親口說出來。
就像是這種對決,他一定要是親自試一試,才肯罷休。
……
有愧麼?
洛君塵愣住了,他第一時間想起了一個噩夢,雖然無關他身上所發生的所有大事,但卻還是讓洛君塵念念不忘——關於錢,關於他在成爲了救世主之後,那一段渾渾噩噩的生活。
人生活是一定要有錢的,而救世主的名頭不是米蟲的代名詞,但那個時候,洛君塵真的是過得相當舒服:他在戰爭裡拿到了很多錢,那錢財很多,多到洛君塵成爲了創世神的時候,依然沒有花完。每當洛君塵拿起它們的時候,那些錢財上的鮮血,還彷彿帶着濃重的血腥味道,就算是此刻的洛君塵,他想起那些錢的時候,依然會覺得十分噁心。
那簡直就是他半生的夢魘,小孩子的哭叫,老人木訥的眼神,男子苦求的模樣,女人嚶嚶的哭泣……他到現在爲止,只要是一想起來,就彷彿還能看見當初的自己面帶微笑的一一斬殺了那些只是因爲‘敵人’兩個字便變得有罪的無辜者。
下意識的,洛君塵伸出雙手彷彿要勾住什麼一般。
這是罪。
這毫無疑問是罪。
可是洛君塵清楚的知道自己,他自己明知有罪,但他不會承認——宏觀上來說,他沒有任何的錯誤。
有錯的只是這個傳統,這個輪迴,這個不知道是誰定下來的命運,當年在最初的最初,不也是這般的滅亡了麼?那‘神時代’的世界,不也是在六個人的推動下,在一個人的手掌中,陷入了永眠麼?
洛君塵想到這裡,低頭看向了地上的男人,他蠕動着嘴脣,緩緩說出了五個字:
“我問心無愧。”
話音落地,洛君塵動了動劍,震碎了陸安的心臟。
陸安已死。
他低頭只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連嘆息都未曾給予,拔出了那柄龍澤血劍,御風而去,過程之中,慢慢變回了顧曉白的模樣。
遠遠地,她看見了趕來的沈空冥與史叢生,可當沈空冥來到了顧曉白麪前的時候,顧曉白還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恍恍惚惚地被沈空冥抱在了懷裡的時候,這才清醒了些。
“顧曉白,陸安呢?”
“陸……陸安?”
顧曉白擡頭看着一臉關切的沈空冥,晃了晃昏沉的腦子,皺眉思索了一番後恍然大悟道:“死了。”
“死了?!”
“死了。”
沈空冥瞪大了雙眼,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顧曉白,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追問道:“白戰天能殺了陸安?我怎麼那麼不相信呢?”
“不是白戰天殺的。”顧曉白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是洛君塵殺的。”
“什麼?!”沈空冥一下子抱住了顧曉白,對着他左看右看,半響後才長舒了一口氣。“那你沒事吧?他降臨在你身上了?你有沒有意識都發生了什麼?陸安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執着的去同洛君塵一戰……算了,已經結束了。”
沈空冥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復而他擡頭看向了顧曉白,頓了頓,試探着問道:“那你接下來的打算是做什麼呢?”
“我?”顧曉白聽後眨了眨眼睛,她低頭看向了手中握着的那柄龍澤血劍,突然目光一定,開口說道:“我要去不夜城,去找莫道衝問問如何才能讓龍澤活過來。”
“好。”
沈空冥點了點頭,他沒有去問爲什麼顧曉白會知道莫道衝並沒有死,有些事情她在這個時候問是不合適的,比如這件事情——永遠也不合適。
而就當沈空冥與顧曉白決定想着不夜城啓程後,與他們背道而馳的史叢生則看見了陸安的屍體。
和那本散落在遠處的舊約神紋。
史叢生風塵僕僕地從遠處趕來,他不會陸安的功法,只能利用自己大妖的能力從風中確定陸安的位置,在趕來的途中,他嗅到了很重的腥氣。
屬於陸安的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