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殿的上一任狐王是個風流留情的人,妻妾不少,子嗣也不少,有名分的沒名分的,聽說最多的時候浣溪殿都住不下了,還考慮擴建。
但恰恰在動工前夕老狐王死在了自己牀上,沒錯,聽說是被某個來尋仇的女子捅了一刀,死的不是那麼光彩,因此消息被封鎖知道的人也少。
靈鏡不喜歡熱鬧,浣溪殿已經遣散了不少人。對了,捅死他爹的人就是他的娘。
他母親年輕時也是清麗恬靜的一個女孩,生活無憂無慮,錯就錯在生錯了地方,生在扶微山腳下。還錯在某日還看見下山的孩子爹,靈鏡父親也是有着一幅好皮囊,不然不會勾得少女甘願以生相許,還生了個小狐狸。
然後少女就在山下等啊等,等着自己的檀郎來迎娶自己,可惜流水有意,落花無情,薄情郎君轉身又進了其它的溫柔鄉。
之後,自他有記憶起,他母親餘生全部的期望就是磨好自己的刀,然後上山砍狐狸頭。
一把破刀不知道磨了多久,終於,有一天刀鋒亮了。
靈鏡兩手捧起一盞蓮燈,放到水面,藍色的蓮燈襯得他指尖如玉,燈心的蠟燭閃着微弱的紅光。
長樂天的習俗,會在每年祭日爲死者放燈入往生河,以尋求魂魄安寧,不落歧途。
靈鏡母親也自盡在這裡,當年青蔥少女已成白髮老嫗,卻終於完成了自己夙願,和心上人死在了一起。
每年他都會在雪塢放一盞燈,只是今年河裡好像已經有了一盞。雪塢來人少,連小廝也沒幾個誰敢在這裡放燈?
難道是雲鶴?靈鏡越想越可疑,正要伸手,一道嬌滴滴的女聲傳過來。
“靈鏡哥哥那是我放的,是我爲伯母放的。”前方假山邊拐出一個女孩子,嬌嬌嫩嫩的模樣,一頭秀髮隨意挽了髮髻,插着一隻金絲步搖,膚若凝脂,鵝黃色的羅裙包裹着前凸後翹的身材,嫋嫋娉娉地扭過來。
玉山芙,靈鏡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是他衆多姊妹中爲數不多留在扶微山的。
上位狐王死得突然,繼承人還沒選好,於是一羣子子孫孫互相爭奪,不少流血。
靈鏡繼位後有殺的殺,趕的趕,整個扶微山瞬時冷清了不少,玉山芙覺得她能成爲少數留下來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因爲自己的智慧可以幫助新狐王出謀劃策,所以她覺得靈鏡一定是看上了她的美色,以前她好歹也是最受寵的那個女兒,追求者衆多,說不定靈鏡以前也是默默無聞暗戀她的一個人。
狐族近親通婚並不罕見,玉山芙也很樂意嫁給靈鏡。
她不嫌棄靈鏡,真的,她可以委屈自己。
靈鏡好看的丹鳳眼眯起,明顯動怒:“你怎麼進來的?我不是吩咐過人閒雜人等不準放進來。”
“我怎麼是閒雜人等。”玉山芙聲音有些委屈,她不是就這兒的未來女主人嗎?,“我聽說今天是伯母的祭日,每年靈鏡哥哥都會在雪塢河放燈。我就想來陪陪你。”在這麼個時候,孤男寡女,可不是增進感情的機會。
“誰告訴你的?”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靈鏡不喜歡別人議論他的母親,也不喜歡有人在這上面做文章。
玉山芙遲疑了,目見靈鏡面色不渝,果斷出賣:“雲鶴告訴我的。”
真是這個狗東西,估計也只有他敢這麼做。
“你出去。”靈鏡厲聲道。
“不行,靈鏡哥哥我好不容易見到你。”下次見到不知道又是什麼時候了,害羞什麼嘛。玉山芙伸手要去抓他的衣袖。
靈鏡一轉身避開,他不喜與人接觸,特別是玉山芙這種熱情似火,看起來不要臉,也不要命的。
他被玉山芙的動作氣到了,面色泛紅,瓷白的臉上起了紅暈,顯得人也更加生動嬌媚,着實沒有什麼威懾力。
這算什麼?欲擒故縱?玉山芙內心竊笑,她就知道靈鏡這種時候很需要她安慰的,那她就大發慈悲犧牲自己吧,今晚努力努力,說不定明年這個時候就可以生一堆小狐狸了。
冒冒失失的玉姑娘又一個箭步上前,直衝到了靈鏡跟前,他來不及後退直接滑入水中。玉山芙嚇壞了,也驚住了,她真沒料到實力高深的靈鏡竟然會落水,她也沒料到實力高深的狐王殿下是個旱鴨子。
她手足無措地在岸邊,看着不斷撲騰地水花。
朱馡來的時候恰巧望見玉山芙一臉自責地被拒之門外。
朱馡是狐族十三長老的女兒,也和玉山芙一樣,致力爬上主殿的牀。兩個人平時也會聚在一起,互通音信。
不過昨晚玉山芙去了雪塢,卻沒告訴她,這讓朱馡不滿。
“喲!怎麼回事 ?誰把我們王后關在門外,太不長眼了!”
見朱馡幸災樂禍,玉山芙冷哼一聲,她是未來王后,不和這個未來小妾一般見識。
“聽說是你把殿下推進水裡。你該不會是求歡被拒惱羞成怒吧?”朱馡想到這個可能,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玉山芙你也做得出?”
這個賤女人!好吧,等她做了王后,她連妾都不要妄想了。“你管得着嗎?你能和我比?你連靈鏡哥哥臉都見不到!”
“哥哥,叫得那親熱,殿下妹妹可不止你一個?神氣什麼啊?”朱馡最討厭玉山芙在她面前耀武揚威地樣子,“哥哥?”,也不過是殿下繼位她才改口的吧,以前可不見她這麼叫。
“那也比你好,雜毛雞!”玉山芙反脣相譏。
朱馡小時和玉山芙玩火,被燒掉了一撮毛。她本就是隻灰狐,身上一坨黑顯得很滑稽,玉山芙譏笑她,叫她“雜毛雞”,哪怕後來毛長好了,外號卻被玉山芙叫得人盡皆知。
“你說什麼!?”這是朱馡不得不說的恥辱,關鍵還是玉山芙給你,這事像個火星,在兩人間一點就爆,讓她們本就不堪的友誼小橋搖搖欲墜。
朱馡伸手就抓住玉山芙頭髮一扯,掉了不少,玉山芙疼了,氣得也抓了回去。
兩個都不服輸的人在門口打了起來。
“都給我滾開!”殿內傳來一道怒吼和茶水杯摔碎的聲音,接着是一陣咳嗽。
靈鏡歪在牀簾邊,胸口劇烈起伏,露出一半精緻的鎖骨,臉色因爲咳嗽顯得越發沒有血色,一雙美眸似醉非醉,眼尾還有因咳嗽產生的生理性淚花,美人含淚,尤爲傾人。
真就和他父親差不多一張臉。一旁坐着蘊姑,面不改色地望着門外的鬧劇,手裡端着藥在慢慢攪拌:“不喜歡嗎?”
“沒興趣。”靈鏡緩了緩,壓抑住喉嚨的不適。
他早年在雪山受過傷,一直沒醫好,昨天落水正巧又復發了,體內寒氣汩汩往外冒。
“不醫好,拖着這病,最後遭罪的不還是你自己。”簡直是拿身體當兒戲。
他撇過頭沒說話。蘊姑自覺自己勸不回這人,也就怪了,浣溪殿代代多情種,怎麼就這代出了個癡情漢,還要死要活地等着人家姑娘回來。
“這不是報應嗎。”蘊姑想起那個所遇非人,爲情所困一生的姐姐,氣惱地放下手中的碗,“不喝算了,你死了我也輕鬆了。真就欠了你娘倆兒的債了,一個個都不讓我省心。就爲了一個人搭上自己的命嗎?”
“姨,你自己不是嗎?”靈鏡涼颼颼地回了一句。
蘊姑默然,合上眼,兩鬢銀髮在燭火下更顯她面容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