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休沐過後,林珍惜和慕容衝之間的距離無形之中拉近了不少。
在沒有旁人,只與她相處時,他便放下了府君的架子,面上表情都生動許多,甚至還不時主動與她玩笑打趣。
得以見到另一面的他,這讓林珍惜又是欣喜又是得意。
當然事情總有兩面,休沐日後的第二天,慕容衝就裁掉了另外兩名貼身婢女,將她們調離內院,於是所有伺候他的活就都落在了林珍惜一個人身上。
雖然說可以一個人霸佔着冠絕了整個十六國版圖的美男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可是由此堆在她肩上的重擔也讓人鴨梨山大,更何況還有一個十分嘮叨的管事婢女和無比難搞的總管事阮閔。
林珍惜每日裡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況且素來不怎麼提要求的慕容衝忽然熱衷起折騰人來,且花式不斷的推陳出新。
比如伺候沐浴一事。
依照太守府一貫的規矩,郎主沐浴時左右皆要屏退,只留一名貼身侍婢在屋外聽候吩咐,向來是不許人靠近的。
可近來不知怎麼的,慕容衝卻忽然轉了性子,偏要林珍惜在屋內守着,又是遞巾帕又是遞衣衫的。
這可苦了擔負值守任務的林珍惜。
雖然與浴池間隔着一方屏風,可擾動人心的水聲卻清晰的傳進耳朵裡,潮溼而又高熱的水汽也實實在在附着在肌膚上,這讓她不由的想起那日誤闖進來時撞見的場景,如此活/色/生/香的畫面叫人如何不想入非非。
整個過程中,林珍惜都艱辛的高仰着頭。
唯恐一個不小心,鼻子下就添上兩道紅痕。
她可丟不起這個人。
偏生慕容衝還像個沒事人似的,享受過後只披着寬袍便自屏風後款步而出,至林珍惜面前駐足,見她一臉木訥,更俯身關切問候。
水汽殘留在他身上的熱度隨之逼近,微敞的胸襟就在眼前,林珍惜更覺氣血上涌,終於忍受不住,捂着鼻子衝了出去。
於是又落了個擅離職守的惡名被管事婢女嘮叨了半宿。
再道那白日裡,身爲貼身侍婢,首當其衝的任務便是在書房裡伺候郎主大人審看文書,處理郡中事務。
這個林珍惜卻也做過,心裡尚還有底。
起初,她依照管事婢女的囑咐和過往的慣例,守在書房門口,最多候在屋子的外間,只奉完茶便安靜的退了出來。
慕容衝爲官勤勉,審看文書時往往十分投入,即便有人進來侍候,他多變也埋頭於案几前,幾乎未有察覺。
然這一日卻格外古怪,林珍惜盤算着剛斟了茶,裡面一時半會兒不會有別的吩咐,剛在外間的蒲團上跪坐下來,準備忙裡偷閒打個盹兒,可才一會兒工夫,慕容衝卻在裡面喚她。
她忙打起精神,挽起簾子進去查看。
但見他一襲漢裝齊整,頭上亦帶着象徵太守身份的冠帽,端端正正的坐於案前,手上執一支狼毫,似欲落筆。
如此架勢,即便容顏過分俊美略顯陰柔,卻也頗有威儀。
林珍惜略怔了怔,忙斂目垂首。
雖說而今與他熟絡不少,可眼見認真處理公務的他,林珍惜也似受到感染,不免更恭敬幾分,一板一眼的施以禮儀,欠身相問:“郎主有何吩咐?”
慕容衝優雅的將筆放下,端起案邊茶盞道:“有勞阿瑤添茶。”
他說話時語調柔和,倒不像是吩咐,更似央求的意味。
林珍惜自是應了,連忙接過茶盞,退至外間添了新沏好的茶水方纔折回來奉上。
待親見他抿了一口新斟的茶水,又埋頭於文書中,她還略待了一會兒方纔出來。
然而,她剛回到那蒲團上坐好,眼睛尚不曾閉,慕容衝便又喚了她進去。
這次則是讓她磨墨,可是那墨分明她一早就提前磨好了,但既然是他吩咐的,她便也沉下心來重做一次。
又怕是他嫌先前的磨得不好,不便直接開口,心下難免忐忑了一番,於是集中精力磨得用心,直到那墨汁均勻、光滑如絲了,才擱下墨條,輕手輕腳的退出去。
可是她還還沒出得內室,卻又聞得身後慕容衝道:“阿瑤且等等……”
林珍惜轉過身來,才知方纔片刻功夫,那新添上的茶已被他飲去半盞,眼下他正觸着茶盞邊緣,表情有些抱歉看向她:“還得煩你再添些茶水。”
自古以爲,人們用茶在於一個“品”字,如他這般牛飲,放在這個無比推崇風雅的年代是有失名士風度的行徑。
他今日是怎麼了?
林珍惜雖存有疑慮,卻還是無比耐心的照他的吩咐去做。
然而,當她剛端着茶盞在機案上輕放好,原本埋頭處理文書的慕容衝擡起頭來朝她點頭示意時,她卻忽然明白過來。
待放置好茶盞,她雖告退,卻只是到外間提了蒲團,繼而不等慕容衝再召喚便自己進到內室,尋了他身側略有些距離的一處擺好,而後爬到上面端正坐好。
慕容衝亦覺察到她這一系列的行動,頗有些詫異,側過頭來看向她時,目光中透着一絲疑惑。
林珍惜卻也不說破,順口尋了個由頭解釋道:“來來回回的太麻煩,你若不嫌,我就在這裡守着。”
凝視她滿臉燦爛笑容,慕容衝怔了怔,繼而自瞳眸裡浮起淺笑,薄脣微彎的點了點頭。
那之後,林珍惜便肆無忌憚的欣賞起眼前玉人。
既然他不介意,她就趁着職務之便收些福利。
只是下意識的,她又擡手覆上了左側胸口,明顯比高於正常速度的心跳清晰的鼓譟在掌心處。
見到的時候百般不自在,見不到的時候又覺得十分掛念,肥皂劇裡描述的那種心緒,她不知從何時開始竟也有所體會。
一開始,她只當是人人都有的愛美之心,或是類似於對偶像的追捧,可是而今看來,隱約卻覺得似乎並非那麼簡單。
在她百般遐思與忖度的這段時間,慕容衝又低頭繼續寫了一陣子,卻停下來忽然說道:“既然在這裡,不如幫我整理文書可好?”
“好。”最近身體的零部件總是有先於腦子做出反應的傾向,且凡是他提出的要求,就無法拒絕。
林珍惜還沒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兒,人卻已挪到案几近前,着手開始整理那上面堆得好似一座小山的文書。
因爲不識得那些過於複雜的古代文字,林珍惜只能靠死記一些關鍵詞的形狀,藉以此將文書歸類到各不同的區域。
文書數量衆多,她業務又不熟練,故而做起來費了不少功夫。
待她快整理完事,案几上待批示的文書也只剩下最後一份。
見那份文書擺放在案几邊緣處,林珍惜便將其往慕容衝的近前遞了遞。
慕容衝目光還停留在上一份文書上,手上卻已伸了來取這一份。
這一觸卻觸到了林珍惜的手背,於是她原本就頗有波瀾的心跳愈加悸動起來。
這原本是個無意識的誤會,她按捺如鼓心跳,假裝若無其事,急着將手收回,怎料覆在她手上的那隻掌卻加重了力道。
“都看完了?”她這是明知故問,話題找得十分蹩腳。
慕容衝卻還是十分耐心的回答,語調柔和:“恩,只餘此一。”
他說着,那隻手覆着她的,指尖在文書上輕敲了兩下。
照理來說,她該賢良的勸他看完這一份再聊,可貼着他掌心的溫暖,她卻鬼使神差的回握住他的手。
她傾身至他近前,擡頭迎進他的瞳眸,嗔怨道:“這麼多文書,累死人了,我跪在這裡,腰都酸了。”
說完後竟真覺得幾分委屈,她於是眼神殘念的撅起了嘴。
慕容衝聽她訴說着,緩緩收緊手掌,不知不覺間,已是十指交纏。
靜靜聽她抱怨完,他垂眸泄出一絲淺笑,好似忍俊不禁,而後掀起眼簾,重新看向面前已被他笑容惑住的女子:“在太守府爲婢,確實委屈了你。”
林珍惜一臉你知道就好的表情點了點頭。
慕容衝絞着她的目光忽然膠着起來,他擡起另一隻手撫上她的鬢髮反覆而輕柔的摩挲,在頓了許久以後,纔再度啓脣:“我總以爲只要隱忍便可求得一個善果,而今思來,即便如此也未必真的會有善果,若是因果早已註定,不若這一次隨心而爲。”
他這一番話又是因又是果的說了許多,聽得林珍惜一頭霧水,然而他話中透露出的心緒卻清晰的爲她所感知。
真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她卻反而退縮,生怕他說出什麼不得了的話,又難以壓抑心底那一絲嫩芽兒似的期冀,於是心似懸起於一線,連手心都泌出微汗,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婢女身份終歸是權宜之計,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若等得星辰隕落尚有許多時日,該許你名正言順的入府,故而我想……”
奈何他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門外阮閔的通稟打斷。
但聽得近來一直情緒不佳的太守府總管事,難得以充滿了興奮和欣喜的聲音道:“稟報郎主,長安來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