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瘋乞丐的話, 再聞到那瀰漫了整座長安城的肉香,林珍惜只覺胃腹中一陣攪動,二話不說, 噁心得乾嘔起來。
那乞丐卻還不肯閉嘴, 嗤笑着繼續說話:“秦國皇帝要舉行宴會犒勞三軍, 獎賞他們打跑了敵人, 這些人肉就是爲今晚的宴會準備的。”
雖說那乞丐瘋傻, 話不足信,可林珍惜卻大概的明白了情勢。
正如歷史上那段著名的記載,慕容衝的軍隊第一次攻入長安後, 勝利卻並未就此來臨,相反秦軍拼死一搏竟將燕軍擊退, 直至阿房城, 後來秦國有將欲趁勢攻入城中, 還是苻堅畏懼慕容衝才撤了兵。
她先前只記得慕容衝的軍隊攻入長安後曾給長安城帶來禍亂,卻忘了苻堅亦曾下令將鮮卑人分而食之, 此情此景之中,卻是受到了提醒,想了起來。
苻堅因破城之事大怒,下令將捉到的所有鮮卑人分而食之,甚至還牽連到許多寄身在長安, 無辜的鮮卑百姓。
這無疑是鮮卑族人在長安城中所歷經的又一次浩劫。
林珍惜扶着牆嘔了半天, 直到雙腿發軟才堪堪止住, 可是隻要一閉上眼睛, 腦中就會浮現出那些鮮卑人被殘忍的肢解、剜去骨肉並當着他們的面在火上炙烤的景象, 而苻堅和羣臣則坐在席間邊食用人肉邊談說着這一仗的勝利。
簡直是喪心病狂!
林珍惜脫力的蹲下身子,蜷縮在牆腳旁抱緊雙膝, 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覺得不那麼恐懼。
她緩緩擡起頭,看到火燒雲蔓延的天空,見猩紅久久不散,好似那一日的戰亂仍在眼前。
此時此刻,林珍惜從未如此迫切的想要逃離長安城。
如果說苻堅真的要在今晚大宴三軍,或許至少可以證明在他的心裡長安城的危機已經解除,或許他斷定慕容衝的大軍短時間內不會再造成威脅。
驕傲如苻堅,完全有可能會這麼想。
若真如此,秦國三軍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難免不會疏於防範,或許這一夜便是逃出去的千載難逢的時機。
這樣想着,林珍惜也行動起來。
她早早關了茶館,換上一身男裝,略收拾一番後便耐心等待夜幕的降臨。
果然如那乞丐所說,入夜之後,自皇宮的方向便飄來了隱隱約約的樂聲,城中也有三三兩兩的秦兵在路邊說笑,儼然沒有之前的緊張氣氛,亦和那街道上的蕭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林珍惜趁着夜色趕至城門前,遠遠便瞧見那附近的守軍已經撤去了不少。
鑑於這一夜三軍同歡,那些留下來駐守城門的秦兵自然也鬆懈一些,有幾個守着側門的,更託其他人自軍中大營的宴會裡帶來酒肉,獨自飲罷後便就着酒意倚在城門下打盹兒。
林珍惜準備瞅着時機自城門溜出去時,正好碰上了一撥和她抱有同樣想法的長安百姓。
她便與那些人一道行動,先是由他們中的兩人到城門前,佯稱感謝秦兵守住城池,把提前準備好的酒送給守城的士兵,林珍惜及其他人則趁着這個時機從駐守最爲薄弱的側門出去。
這一切進行得很順利,待終於出得長安城之後,林珍惜不禁深吸一口氣,彷彿嗅到了自由的氣悉。
她轉過身去回望那座在夜幕裡顯得格外巍峨的城池,一時間竟百感交集,但覺那城中煙火似給戰爭後的瘡痍增添了蒼茫之感,又覺像“隔江猶唱後庭花”的商女,縱使歷經過再多的浩劫,卻始終存有那麼最後一絲不變的繁華和寧靜。
“不知這位郎君準備去往何處?”同行之中有人向她詢問,他們毫無疑問都是要遠離長安和阿房這兩座戰火紛飛的城池,自然不會再與她繼續同路。
林珍惜想起此時也該到了與這些人告別的時候,便答:“我要去阿房城,在此與大家別過了。”
一聽說她要去的是阿房城,那幾人中頓時便有滿面詫異者勸她道:“郎君可要三思啊,那阿房城如今被燕軍佔領,只怕與秦國還有交戰,這一去恐是纔出了虎口,又入了狼窩啊!”
聽那人將慕容衝的領地視作狼窩,儘管才脫離了情勢危急,前方要入阿房城也多半還有一番波折,林珍惜還是有些忍俊不禁。
她朝那幾人攏袖行了別禮,複道:“我要去阿房城尋人,所以一定要去。”
林珍惜說得格外篤定,那幾人也就不好再勸,只與她道了一句珍重便各自分頭而行。
因爲前面那許多日子在長安城的經歷,林珍惜仍然心有餘悸,所以往阿房城的趕路時,她心下也還不敢鬆懈。
她下意識的裹緊了衣襟,隱身在夜幕之中謹慎而行,儘量加快了腳程,彷彿不知道疲倦那樣片刻也不曾歇息,竟欲一鼓作氣的連夜趕至阿房城。
當遠方的天際線隱約現出那座城池的輪廓時,林珍惜已是熱淚盈眶。
好像下一刻就要見到那個熟悉身影,她難以控制的激動起來,正提起衣襬欲朝那星星點點的燈火處奔去,卻忽覺頸背處傳來毫無徵兆的一陣悶疼。
當她反應過來,轉過頭去看發生了什麼事時,卻已兩眼一黑再沒有知覺。
也不知是昏迷了多久,醒來時頸背那一塊還疼得厲害,以至於蔓延到整個背脊都疼痛無比。
林珍惜倒抽了一口涼氣,想伸手到背後揉一揉,才發現一雙手都被繩索捆住,繞到身後禁錮在一起。
毫無疑問,這是防止一個人逃脫最便捷有效的伎倆。
這麼說,她現在不是被綁架了就是被劫持了。
迅速的做出這個判斷後,林珍惜腦中頓時陷入一片空白,原以爲闖入這個時空後經歷那些已經夠精彩了,想不到如今還要補上這被綁架的狗血戲碼。
實在是命苦啊命苦。
好不容易接受了這個現實,林珍惜急於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奈何雙眼卻被黑布矇住,什麼也看不清。
身體逐漸恢復知覺後,她注意到自己此刻正靠在一個柱子旁,嘴裡被塞了布不能說話,雙腳也同樣被綁在一起,致使她整個人如木偶一般不能動彈。
她奮力的掙了數遭,終於在多次失敗後理智的認識到這樣只是徒勞。
這時,她通過身邊的動靜意識到附近似乎還有其他人。
就在她得到這個結論的同時,一陣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很快證實了她的猜測。
似乎有兩個人正在邊交談邊往這邊行來,而林珍惜通過聲音辨認出其中一個人的正是與她一道逃出長安城那幾人中的一箇中年男子。
覺察到有熟識之人後,林珍惜急於呼救,可還沒來得及出聲,那兩人的對話聲便徹底澆熄了她的滿心期冀。
“這幾個都是還沒成親的閨女,如今這亂世里弄來不容易,可不能掉了價。”
“還沒驗明正身,哪裡都由得你說。”
“你我做了多少回買賣,我手上的貨好不好,你心裡知道,再說了,我怎麼會騙你。”
……
只略聽了幾句,便已不難揣測,這兩人正在爲一批貨物討價還價,而幾乎是毫無懸念的,他們嘴裡提到的貨,指的就是包括林珍惜在內的大活人。
原來是碰上人販子了,林珍惜這樣想着,只能繼續假裝昏迷,連動都不敢動下。
那原本在談判的一男一女卻忽然停了下來,男人便道:“藥也差不多過去了,你先瞅瞅。”
話音落下後不久,林珍惜眼睛上蒙着的黑布便被人扯落下來。
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她下意識的眨動雙眼,於是順理成章的無法再繼續裝暈下去。
林珍惜索性睜開雙眼,掃視四周之際,觀察到還有數名女子也與她一般境遇,個個都是滿面驚惶的表情。
這時候,方纔說話的那個女人踱到了她的面前,留得尖細的指甲勾住她的下頜緩緩擡起,讓她不得不將目光轉移到那女人的身上。
卻見那個女人四十來歲年紀,身上衣衫單薄、畫一臉濃妝,滿頭朱釵搖曳得晃眼,行動間也是媚態百生,一看就知道不是個正經人家的婦人。
那婦人將林珍惜端詳了片刻,而後挑商品似的將她的髮絲、耳垂、脖頸等部件細細查驗了一番,方纔滿意的點點頭:“這個倒還成。”
這下林珍惜卻是由恐懼轉變爲慍怒,眼瞧着婦人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的那隻手,險些沒一口咬上去,但終究還是剋制住了,畢竟在受人所制後還激怒匪徒實在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
“換掉這身灰撲撲的袍子,在洗乾淨,一準還能有點兒水色。”那婦人指尖刮過林珍惜沾了泥土的臉,似乎正評論着一條剛捕撈上來的小魚是該清蒸還是紅燒。
林珍惜眼見着就要控制不住情緒了,卻注意到她提到的灰袍子。
她連忙低頭去看,反應過來一件事,一時沒管住嘴,脫口就道:“靠,我都穿成這樣了,你還拐賣我。”
這話,林珍惜是說給那個拐賣他的男人聽的,方纔掃視間她已注意到這屋子裡被抓來的女子中有幾個也很眼熟,也是一起逃出長安城的幾人中的,顯然同樣是在那段緊張無助的逃亡路上被他盯上了。
不想那男子卻迴應她道:“沒法子,而今戰亂,由不得挑三揀四。”語調還甚是無奈。
那婦人隨即也接過話去,卻是與男柺子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老孃□□過的女郎多了去了,就你這腰身,即便扮成個郎君,也逃不過老孃的眼睛。”
林珍惜大怒,恨不能衝上去胖揍這兩人一頓,衝動之際卻被困住手腳不能動彈,於是只能在心下咆哮: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給老孃等着。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這話竟像是被那婦人一口一個老孃着上了,又道那些後世的小說和電視劇果然都是騙人的,男扮女裝哪兒就那麼容易,果然僅僅只是換個髮型換套男裝的造型只是搪塞觀衆的。
這是多麼痛的領悟!
就在林珍惜被怒火點燃之際,另一名女孩卻適時的問出了一個她同樣十分關注的問題。
但見那名女子哭哭啼啼的道:“我們這是在哪兒啊?”
婦人的注意力便從林珍惜的身上轉移開來,施捨般答道:“這裡可是長安城最大的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