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戰開始後,氣勢鼎盛的鮮卑軍很快就拿下了平陽附近的幾座城池,並且以兇猛的勢頭向着蒲阪攻去。
另一方面,淝水之戰失敗後,緊接着慕容衝的反叛對於苻堅來說無疑是一個重大的打擊。
他當機立斷,派竇衝在蒲阪阻擊慕容衝的部隊。
蒲阪這一戰雙方都打得甚是艱難。
面對秦國的正規軍,慕容衝的軍隊雖然驍勇,可是畢竟除了一批始終追隨他的舊部以外,大部分都是臨時組建的。
燕軍之前是趁着那一股子猛勁,每場交戰都是速戰速決,打得秦軍措手不及,眼下遭到竇衝部隊的頑強攔阻,對峙了一段時間後便顯出疲態來。
作爲秦國久經沙場考驗的一員老將,竇衝自然也看出這一點,於是緊抓住燕軍的破綻不放,一舉將其攻破。
燕軍至此終於不能抵抗,原本構建起來的形制和士氣都迅速的分崩離析。
之後的多次交戰,都以燕軍大敗告終,慕容衝這一方死傷慘重,甚至連他自己都在戰場上被流矢擊中。
當看到因失血而臉色蒼白的慕容衝,肩上貫穿着利箭,卻還是堅持的自己走回大營時,林珍惜覺得那支箭的箭頭分明是穿透在她的心上。
此刻的她也終於明白,寧可受這皮肉之傷的是自己,這樣一類的感受。
原來再嚴重的皮肉之傷,都遠不及心裡的絞痛來得折磨人。
縱使苻堅在歷史上的評價是個不折不扣的明君,而在他的治理下,秦國也確實越來越強盛,但此刻的林珍惜卻無比的希望秦國覆滅。
處理傷口的過程對於她來說,又是一番拆骨裂心的折磨。
明知道那樣的場景不容直視,她還是十分固執,偏要寸步不離的守在他身邊。
於是整個過程她都咬着手帕,拼命忍住才止了抽泣的聲音,然而一雙眼睛卻憋得通紅,用慕容衝的話說就是像個被逼急了的兔子。
反倒是慕容衝,哪怕額上因爲拔出箭矢的疼痛而冒出層層汗珠,薄脣亦被咬出血痕,他卻始終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任由醫官處置,一聲都不曾吭。
待衆人都退下後,林珍惜終於再也不能忍受,挪至他跟前,心疼的觸上他的脣瓣,指腹摩挲了數次後,索性湊近了將自己的雙脣貼了上去。
不過纔剛觸碰上,屬於他的血腥氣就在她的脣齒間瀰漫開來。
兩行清淚再也控制不住的順着眼角劃過她的面頰。
林珍惜捧着他的臉,香/舌遊移,反反覆覆的吮吻着因爲拼命忍痛而留下的傷痕。
許久過後她才終於停下來,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抵着他的額問道:“疼嗎?”
她說着,目光已移到他經過包紮卻仍然在滲血的肩胛,伸出手,顫抖的指尖纔剛要觸上,卻又在將觸未觸之際,畏縮的收回來。
慕容衝這時應道:“不疼。”
他嘴上雖這麼不假思索的說着,然而那張臉上呈現出來的虛弱之色卻早已出賣了他。
“騙子。”林珍惜撇了撇嘴,數落他道:“疼就是疼,這裡既沒有敵人,也沒有你的屬下,你要忍給誰看。”
話雖這麼說,林珍惜卻再明白不過,對於慕容衝來說,隱忍早已成爲一種習慣。
怎知慕容衝卻現出一臉委屈的表情,鎖着她的雙眸道:“有卿在此,吾怎生呼痛?”
敢情這時候他竟然還在同她調笑,反應過來的林珍惜頓顯嗔怒,捏着拳頭正要往他身上招呼,可一看到那傷處,心便又軟了下來,那拳頭也在半路上偃旗息鼓。
凝視着那張越看越叫人癡迷的臉,林珍惜注意到,他的臉上雖在與她說話時掛着笑意,可是內裡的憂慮和沮喪卻自雙眸中泄露出來。
果然,人的眼睛是不會說謊的,任他再堅硬的外殼也隱藏不住。
林珍惜不禁也同他一道擔憂起來,雖說後來慕容衝最終會圍困苻堅於長安,可在這之前還歷經了哪些波折,她畢竟不曾細緻的研究這段歷史,自然也不知曉。
又或者說,因爲她的介入,歷史已經發生了偏離?
她是個藏不住事的,自然將心裡的憂慮說了出來:“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滿臉憂色的看着慕容衝,慕容衝自然明白過來她要說的話,於是也不再勉強笑容,霎時換做一臉凝重的表情淺嘆一聲,復才答了她的話:“如今情形,硬撐不是辦法,唯有撤兵休整,再另做打算。”
慕容衝畢竟不是個呈匹夫之勇的,林珍惜對於他的想法十分贊同,連忙點了點頭:“恩,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慕容衝則繼續說道:“我已同諸位將領商量妥當,明日拔營出發,前往關中與皇兄匯合。”
聽他這樣說,林珍惜不禁爲他的身子擔心起來,而今他箭傷未愈,也不知受不受得住行軍路途的顛簸。
然而,她同時也明白,此刻的戰局已容不得他們多做休整。
看來只有硬撐到關中了。
林珍惜無奈的嘆了嘆,忽又想到另一樁事,於是一臉緊張的嚮慕容衝問道:“你剛剛說與皇兄匯合,不知是哪位皇兄?”
慕容衝頓了頓,似乎有些奇怪她爲何忽然這樣問,卻還是答道:“自然是七皇兄。”
“關中的七皇兄……”林珍惜若有所思的默唸着,而後彷彿極不情願的說出一個名字:“難不成是濟北王慕容泓?”
“正是。”慕容衝應道。
林珍惜的心又“咯噔”一沉,整個人都陷入怔忡之中。
原來歷史並不曾偏離原本的軌跡,她在心下暗想。
慕容衝見她這副呆愣模樣,只當她是爲戰況擔憂,便安慰她道:“且不必憂慮,七皇兄坐擁十萬大軍,如今我投奔於他,和他一同攻取長安,指日可待也。”
林珍惜見他誤解自己所憂,又不便道出未來之事,只得心事重重的點了點頭,試圖鼓勵此時戰敗的他:“你可知在我們那裡有一種說法?鳳凰是浴火重生的神鳥,必將歷經涅槃之痛,自灰燼中展翅,獲得新生。你小字鳳皇,或許正暗含着冥冥之中的命數,相信我,你一定能夠帶領鮮卑族人,打敗秦國。”
凝視着她無比認真的表情,慕容衝好似果真將她的話聽了進去,篤定的點頭。
“只有一樁事,你曾答應過我,一定要記得。”林珍惜卻還是放心不下,再度囑咐道:“推翻秦國後,我們就一起離開,哪怕不能回去,歸隱山林也好,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
說到這裡,她又甚是情動的握住慕容衝的手,而後她感覺到他有力的回握,竟順勢將她攬入懷中。
直到她小心翼翼的倚靠着他,儘量不去觸碰他的傷口,才聽到他允諾:“好。”
由於慕容衝在拔出箭後有輕微的發熱,林珍惜不得不盡心盡力的守在他身邊,生生把醫官的活也給搶了去,所以這一夜她實則連眨眼的功夫都沒有歇。
然而這一夜慕容衝與她十指交握,卻是睡了個難得的好覺。
次日天剛矇矇亮,燕軍已着手拔營。
慕容衝經過一夜的休整,略恢復了些元氣,他卻已經再度拿出了工作狂的態度,纔剛從牀榻上坐起,連洗漱都沒來及就開始處理軍中事務。
因爲行軍在即,需要他親自處理的事情格外繁雜,弄得林珍惜在一旁也看得乾着急。
好不容易處理妥當,慕容衝又讓林珍惜替他換上鎧甲,堅持要引領行軍,其目的是爲了讓營中兵將都看到他安好,以免昨夜中箭之事擾亂軍心。
林珍惜自然不樂意,唯恐他在馬上受了顛簸,再弄得傷口撕裂,卻又拗不過他,便只得滿心忐忑的目送她出了營帳。
然而她思前想後,如何也放心不下,最終靈機一動,決定扮成慕容衝的親衛兵,如此也好隨時跟在他身邊。
怎知她纔剛弄了套士兵的鎧甲套在身上,將隨身的東西收拾妥當,正要出營帳去尋慕容衝,迎面卻遇上了竹清。
竹清卻道是慕容衝派他來的,並要他先攜一隊人馬護送林珍惜去往關中。
“爲何如此?我要同他一道去。”林珍惜一聽不能與慕容衝同行,頓時焦急起來。
竹清便道:“郎主是不放心女郎,怕這一路上再與秦軍遭遇,若真如此郎主心裡牽掛着女郎,如何能專心迎敵?故而挑選了一隊精兵先行護送女郎抄近道離開,不日之後大部隊到達關中,便可與女郎匯合。”
“可是……”林珍惜還欲分辯,不料素來和善好說話的竹清竟煞是嚴肅的板起一張臉,對她道:“郎主說了,征戰之際,軍令如山,女郎既在這軍營之中,也當恪守律己。”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林珍惜是再沒有法子反駁了,將盛着怨氣的目光投向帳外那個混在人羣之中依然十分耀眼的身影上,暗自嘟囔:“好你個慕容衝,肯定是知道當面同我說,我一定會耍盡手段不能答應,所以才叫竹清來傳話,還軍令如山。哼,等到了關中再同你算賬!”
腹誹過後,她又轉而對竹清道:“也罷,待我同慕容衝打個招呼,我們就出發。”
然而她才往帳外邁出一步,竹清卻挪到她面前擋住去路,同時說道:“郎主有令,讓女郎即刻出發,不得耽誤,況且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女郎路上遇到兇險的可能性就越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這一樣一說,林珍惜又擡眼看了看,見慕容衝被衆人簇擁,正與數位將領說話,這憂慮卻也不是空穴來風,只得癟了嘴不情願的應道:“好吧,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