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後,林珍惜果然收到了慕容衝的回信。
這一整天她的心情都格外不錯,只要一閒下來就從懷裡掏出那封信,反覆摩挲着那些文字,就好像親耳聽到慕容衝對她說話一樣。
信上的每一個字都是慕容衝的筆跡,這個她還是認得的。
可惜的是這個年代的文字她認得的尚且不多,於是只能央求着莫聰一遍一遍將那封信念給他聽。
到後來莫聰已經不需要拿着信念,而林珍惜自己實則也已經倒背如流,他上一句話才念出口,下一句便已在她心底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去。
對着那封信折騰夠了之後,她又開始着手忙活回信。
然而當她向莫聰提出這個想法時,一貫順從的莫聰卻委婉的推拒道:“來往通信太多過程中產生疏漏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若是被苻堅安插的眼線截獲,只怕慕容衝那邊和長安其他的聯繫也會受到影響。”
他的顧慮,林珍惜也十分認同,若是因爲她而影響到慕容衝的復國大計,這歷史罪人她可擔當不起。
只怨生在現代的她過於依賴先進科技,家人也是,朋友也是,想到了就立刻聯繫,而今不得不隱忍才發現想念一個人是如此百爪撓心。
經過權衡,林珍惜決定往後只趁着莫聰和平陽那邊因公聯繫時再順便將她的信函夾帶過去。
不僅如此,爲了更快的掌握這個年代的文字,且能讓慕容衝看到她的親筆寫的信,之後每次寫信,她都當做一項重要的事情做得一絲不苟。
她總是先用簡體字將信寫好,再念一遍讓莫聰一個一個對照着寫成這個年代的文字,結束之後她還要將那些字溫習一遍。
如此一來,每封信都要花上半天的時間,可她卻樂此不彼。
就這樣,在充滿期冀且偶爾帶着一絲緊張的等待中,林珍惜已習慣了與慕容衝的來往通信。
時間也自她每一次提起的筆尖上溜走,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寫信和讀信這件事已不必勞煩莫聰幫忙,卻不是因爲她克服了古文讀寫的障礙,而是因爲慕容衝竟在這段不長的時間內認會了所有林珍惜常用的簡體字。
爲了將就她,他竟然用新學會的簡體字與她通信,且將這些文字應用在和長安的密信之中,下令安插在各地的細作學習,並以這些文字作爲聯絡密碼,以便更好的保證秘密不被泄露。
同樣是這樣一段時間,同樣是人,怎麼慕容衝就能學會一套全新的文字,而她在寫古代文字時卻還常常短撇少捺的。
如此看來,慕容衝後來之所以會被擁立爲皇,並不是單純因爲鮮卑人看重外貌。
即便放在現在,他也算得上是天才少年。
於是懷着對慕容衝更深的敬佩之情,林珍惜索性不再掙扎,只用簡體字與他通信,並儘量不去秀自己尚在學習中的古代字體。
在與王嘉爲徒的這段時間,除去與慕容衝通信之外,林珍惜也十分努力學習占卜之術。
她開始能夠推演一些簡單的天相,並時常與王嘉探討那個時期推演術和後世盛行於民間的一些占卜方法的對比。
漸漸的,她不再是隻盼望推算出流星雨的確切時間,而是開始對這個行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再加上苻堅未曾再爲難她,且自後來的數次見面看來,他對他們師徒二人還十分尊重,這樣一來時日似乎就更好打發了。
轉眼一整個冬日已經過去,當院子裡的繁花次第盛開的時候,林珍惜端端正正的坐在几案前,提着筆準備同慕容衝分享近段時日的心得。
她將兔毫沾滿了墨汁,又撐着下頜思忖了片刻,方纔落筆,寫的也都是些瑣碎之事:“這幾天愈發暖和了,太陽曬得人直犯困。昨天清河公主邀我去她殿中參加春日宴,還請我喝了她釀的梅子酒,一不小心就喝多了,睡了大半日。她醉時跟我說你許久都沒有給她寫信了,不知你是不是生她的氣了。清河公主一個人住在那麼大的庭院裡,我也不能常去看她,原本就孤寂,再思慮過甚的話只怕對身體不好。另外院子裡的杜鵑開了,可好看了,大概是這個樣子的……”
寫完後她又捧着信挪到了屋外,對照着那叢杜鵑全心的畫起來。
她先在別的紙上練習了許多遍,好不容易過了自己那一關,然後纔在信上畫。
完成後,她又將畫擺在那一叢杜鵑旁邊,而後身子後撤,眯起眼仔細對比,自言自語道:“這下應該差不離了。”
做完這些,她纔將信收好。
揣着信的林珍惜喚了兩遭莫聰卻沒有人應,心道難得這傢伙擅離職守,同時起身往院子裡去尋他。
經過主殿時,她卻注意到她那位原本應該進行每日例行占卜的師父,竟然正忙裡偷閒的窩在角落裡寫寫畫畫。
他寫的很是投入,連有人靠近也全然不覺。
林珍惜瞥了一眼擺在殿中央長機上的卦陣,根據這段時間她所掌握的推演術,隱約覺得那卦陣有些不尋常。
她便向王嘉提醒道:“師父,卦陣似乎有些奇怪,您不去看看嗎?”
被打斷思緒的王嘉顯得十分焦躁,邊薅着自己的頭髮邊數落林珍惜:“哎呀,我都說莫要來打攪我,剛纔想好的全忘了!”
隔着他道袍的袖擺,林珍惜隱約辨認出他書寫的部分文字,大概串起來竟是在描述一座仙山。
她於是終於按捺不住心下潛藏了許久的疑問,對王嘉道出:“師父可是在寫《拾遺記》?”
“《拾遺記》?什麼東西?”王嘉卻顯得很詫異,糾正她道:“這些都是爲師四處蒐集來的異聞傳說,希望能夠流傳下去,待後世能者一探究竟。”
林珍惜頓了頓,心道這本志怪小說集還在王嘉的創作之中,只怕書的名字還未定下來,也難怪他尚不知《拾遺記》爲何物。
新鮮出爐的手稿就擺在面前,這讓林珍惜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於是二話不說,她撲上去就想一睹爲快,怎知王嘉卻像護寶貝似的拼命護住那張手稿,兩人登時形成對峙之勢。
王嘉道:“沒寫完之前不能看!”
“不看就不看。”林珍惜放下擄起的袖子,表面上似不在意,一雙眼睛卻還努力往上面瞟。
她於是改爲旁敲側擊的問道:“師父寫的故事真的都是確有其事嗎?”
王嘉應道:“雖非爲師親眼所見,可這些事蹟口口相傳,也不是空穴來風。”
林珍惜點了點頭,繼續追問:“那秦始皇遇上UFO的事也是真的?”
“什麼歐?”王嘉詫異的轉過頭來。
林珍惜只當他不知UFO只的什麼,於是解釋開來:“就是秦始皇遇上神秘異鄉來客,那些人還建議秦始皇修築長城。”
不想那王嘉聽後竟瞪大了眼睛反問她道:“還有這等奇事?”
林珍惜頓時無語,心道這故事不是他自己寫的,怎麼會不知道呢?難道說現在還沒有寫到這兒?
在她陷入匪夷所思的同時,王嘉則對這件事表示出極大的興趣,迅速的挪到旁邊,取了一張空白的新紙,抓起筆來催促林珍惜道:“快細細說來,爲師且記一記。”
林珍惜只得依照記憶,將故事的細節描述了一遍。
王嘉記錄完後,露出一臉滿意的表情。
他邊抖着墨跡未乾的稿紙,邊起身在屋子裡來回轉悠,同時嘴上嘟囔着:“這可真是個不錯的故事。”
蹲在一旁的林珍惜已經滿頭黑線,感敢情他剛纔的“口口相傳”就是這麼個意思,這叫她以後如何直視《拾遺記》這本書?
由於王嘉一時得意忘形,在他走動之際,擺在屋子中央長機上的卦陣就遭了殃。
只聽“轟”的一聲,那些搭建的十分精巧的木棍和石子盡數崩塌,並被他的衣襬掃落了滿地。
失了手的王嘉一臉“oops”的表情,繼而瞧了瞧四周,見只有一個可以被忽略的林珍惜目睹了剛纔的一幕,便十分坦然的吩咐她道:“今日例行占卜便到這裡,愛徒且把這些都收拾了。”
林珍惜早已習慣他這副常年處在脫線狀態的模樣,自然而然的俯身過去收拾。
收拾到一半卻忽然想起來,於是擡頭對師父道:“師父,剛纔卦象有異。”
“怎麼個有異?”王嘉順着她的話問下去,卻問得她啞口無言,畢竟卜卦這事她連半吊子都算不上,方纔那麼複雜的卦相她哪兒能全記下來。
林珍惜只得遺憾的搖搖頭,王嘉便也遺憾道:“每日只有第一卦最準,再算也無用,況且昨夜星相無異,想必不會有什麼大事,待今夜觀星之後再做定論也不遲,沒準是你看錯了。”
聽他這樣說來,林珍惜唯有信服的點頭,心裡卻腹誹道:若是你今日非要把那新故事寫出來,只怕觀星這事兒也一準忘個乾淨。
這就是不務正業的典型案例啊。
從王嘉那裡出來,林珍惜纔想起還有正事沒辦,連忙去找莫聰。
好在今日要傳遞信息到平陽的莫聰尚且未將密信送出,她便歡天喜地的將自己的那封信夾了進去。
臨轉身之際,她心裡總還是有些芥蒂,偏生前秦後期發生的那幾件大事,她也記不得具體的時間和順序,於是踟躕了半晌還是折回來對莫聰添了一句:“今早占卜有異相,不知是否要變天,務必囑咐你家郎主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