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林珍惜只是一心覺得若是那樣說了心裡就好過了,於是就那麼說了。
說過之後她卻並不指望慕容衝記得這個約定,甚至覺得他十有八九壓根就沒聽懂她在說什麼。
權且當做是情緒上的發泄罷了。
所以當慕容衝一大早對她道今日他休沐時,潛意識裡懷着一絲小小期待的林珍惜不禁頗感驚詫。
儘管心下竊喜,林珍惜面子上卻假裝若無其事,故意擺出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慕容衝微垂了垂睫羽,停頓片刻後復才道:“那日你道約會,不知是何物?”
“這個嘛……”林珍惜又換了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揹着雙手踱至他面前,道貌岸然的解釋開來:“所謂約會,就是男女朋友一起逛街,一起看電影,一起吃好吃的東西……哦,我忘了,這個年代看不了電影。”
“總之就是和喜歡的人一起出去玩。”林珍惜最終停在他面前,仰着頭一臉認真的衝他微笑。
望進他微陽之中恍若泛起流光的瀲灩雙眸,林珍惜覺得自己似要被吸進去似的,不知不覺便又失了神,連笑容凝結在臉上也不自知。
與她相視良久,慕容衝才略微啓脣,聲音低沉宛若喃語:“喜歡的人……”
“是……是啊……”林珍惜驀地回過神來,飛快的掠過這一句,而後垂了頭避開他的目光,雙頰卻又莫名發燙起來,下意識的伸出雙手貼在臉頰上,無比窘迫的長吁了一口氣,又過去許久才漸漸緩解。
“那……我們走吧……”林珍惜又囁嚅了一陣子,而後與慕容衝一道出了府。
兩人在街上緩緩而行,林珍惜頻頻擡眼偷瞄身側長身玉立的男子,心下禁不住的有些小激動。
她眼下正和歷史上著名的美男子約會呢。
明明是存在於不同時空的兩個人,命運中本來不應有交集的兩個人,卻可以這樣肩並肩的行走在同一條街道上,且他就在她可以觸及的地方,這是多麼奇妙的一種體驗。
林珍惜這樣想着,目光下意識的落在他寬大的袖角上。
許是因爲秦君大力推崇漢制,慕容衝外出時多半着漢裝,今日亦然。
寬袍廣袖的衣袂,靈逸而又翩躚,將他周身氣質烘托得更加出塵。
此刻他的袖角正與她的衣袂相疊,似乎只要稍移柔荑便可觸到他袖下的那隻手。
意識到這一點後,林珍惜愈發不知道手腳該往哪兒放,只覺得他袖角若有似無的觸感像是鳳凰的翎羽,惹得她心跳加速。
一路上慕容衝也顯得十分拘謹,兩人只一味的默然前行,似約好了那般沉默不言。
起初,林珍惜還覺得十分新鮮,畢竟她尚不曾好生在此地遊賞一番,可漸漸的她卻又彆扭起來。
倒不是爲別的,只因他們二人出來約會,身後卻還跟着數名護衛。
那些護衛皆受命於太守府總管事阮閔,明裡是保護慕容衝的安全,實際上多半還是監視他的言行,並定時向他們身在長安的那位主上報告。
這些是慕容衝的另外兩名侍從閒談時告訴於她的。
林珍惜不禁更同情慕容衝的遭遇,且深感憤憤不平。
他雖是名義上的太守,掌管一郡的事務,實際上卻連最基本的人權都被剝奪,還要因爲那段和秦君的往事而被府中下人,甚至他的同胞們輕視。
以至於後來他登上至高之位,也從未能擺脫覆蓋於身的那片陰影。
史書上對於慕容衝的評價用的是“暴毒”而字,可在林珍惜看來,他分明是那麼溫柔的一個人。
世俗對於他的鄙夷到了何種地步,才至扭曲於此,而這一切的因緣卻都是起源於他無法選擇的命運。
想到這裡,林珍惜不禁更加憤懣,只覺心中不平陣陣激動,袖下的柔荑都攥成了拳。
林珍惜忽然頓住腳步。
身側的慕容衝見她止步突然,面上又是陰沉的表情,於是也停下來,正要詢問她所爲何事,袖下的那隻手卻被她驀地握住,而後二話不說,林珍惜拉着他便加速的往人頭攢動的集市中跑去。
跟在他們身後的護衛們也是措不及防,急忙追上去。
林珍惜卻一言不發,只顧拉着慕容衝低頭往前衝。
她拼命的撥開擋在面前的人羣,由於集市兩邊都擺滿攤鋪,剩下中央一條窄小的道路又是摩肩接踵,擁擠的人羣幾乎要將他們擠散,可她卻愈發握緊了與他交疊的手掌,直到掌心泌出的汗液浸溼了整個柔荑也自始至終不肯放開。
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勁頭,兩人才突破重圍來到街角處。
林珍惜回頭一看,卻瞧見不遠處還有幾名護衛欲追上來,於是不待喘息便又繼續拉着慕容衝往繁雜交錯的小巷裡逃去。
逃到三岔路口處,林珍惜卻沒了主意,不知該往哪邊去。
踟躕之際,原本一直由她拽着的男子忽然擡起寬大的袖擺,像其中一條路指了指。
林珍惜回頭與他對望了一瞬,正欲往他所指的路上行去,卻覺腰間一緊,他竟攜上她無比靈巧且迅速的穿梭於交錯複雜的街巷之間。
這件事雖由她所起,最後卻變成他領着她逃跑,且輕而易舉的就擺脫了那些緊追不捨的尾巴。
顯然慕容衝身懷武藝,而且遠在那些護衛之上。
對於這一點,林珍惜起初被嚇了一跳,轉而十分詫異,但很快就將這些情緒拋到腦後,全心享受起御風而行的快/感。
真是比坐過山車還要過癮。
待至一個偏僻而又幽深的小巷中,身後跟着的最後一個護衛終於沒了蹤影,兩人才停下來。
林珍惜彎着腰拼命喘息,半晌說不出話來,而整個過程中承受了她大半身體重量的男子卻仍然優雅嫺靜、雲淡風輕,跟沒事人似的。
不經意間接觸他的目光,林珍惜還有些意猶未盡,便上氣不接下氣的衝他笑道:“原來……亡命天涯……是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刺激了……”
說着,她還以空出來的那隻手對他豎了個大拇指,心裡別提有多暢快。
慕容衝則凝視着她的雙眸,於脣畔展露笑容。
一時間又被他的笑容惑住,林珍惜有些尷尬的低下頭,才發現兩人的手還緊緊交握着。
隱約記得方纔是她主動握上了他的手。
林珍惜不禁又羞赧又懊惱,要知道所謂魏晉風骨,這個時代女子要柔弱矜持才討喜,而她方纔的表現,委實彪悍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令他生厭。
思量之際,她甚驚惶的抽回手,可那隻手纔剛脫離他的掌心,卻又驀地被他重新握住。
她詫異的擡頭看他,才知他笑意更深,連那對好看的鳳目也微彎成兩瓣月牙。
胸腔裡的那顆心霎時跳亂了節奏,雙頰也跟着滾燙,林珍惜陷入無措,奈何雙目已經不聽使喚,像被吸住似的,偏生直勾勾的絞進他的瞳眸。
慕容衝卻也不說話,只是伸出手來爲她將奔跑中碎散的髮絲綰至耳後。
感受到來自於他掌心的溫度,正與她交握的那處一致,林珍惜愈發覺得腦袋發脹,神思恍惚。
他卻在這時向她靠近了半步,獨屬於他的氣悉在頃刻間包圍上她的身子,雖不曾擁抱,可籠於周身的熱度更甚擁抱。
林珍惜整個人都有些癡傻了,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慕容衝略俯低了身子,吐納的氣悉就在她的額角,脣瓣幾乎貼上她忽然變得敏感的肌膚。
心底像有一隻新生的蠕蟲在騷/動,他偏就在這連呼吸都凝滯住的端頭低喃:“你果真與我見過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樣。”
他分明是極力忍笑的說出這句話的。
到底是褒義還是貶義,林珍惜分辨不出,忙擡起頭欲自他神情中窺伺,卻因離得太近險些撞上了他的下頜。
待讀出他眸中盈盈笑意,她卻愈加懊惱了。
一定是諷刺,一定!
雖然心下已篤定,卻還是忍不住作死的相問:“我是不是太魯莽了?”
她問得小心翼翼,而他噙在眸光裡的笑意則終於崩潰作滿臉的笑容。
他甚至笑出了聲。
這下林珍惜可惱羞成怒了,努起的嘴都能掛上茶壺,而慕容衝卻只是自顧自的笑着。
算起來,她還是第一次看他笑得這樣開懷,似乎連平日裡慣有的溫文爾雅都給放下了。
意識到這一點,林珍惜的心情又莫名的好了起來,竟一時忘了自己方纔丟臉的事蹟,被他感染着一同笑起來。
甩掉那些護衛之後,他們兩人終於可以開始真正意義上的約會。
與慕容衝手牽着手遊逛在琳琅滿目的店鋪間,林珍惜充滿了好奇,看到什麼都要去仔細研究一番,還不斷的向他問這問那,聒噪得不得了。
好在慕容衝性子溫和,始終十分耐心的同她一一解說。
別的倒也罷了,只是當兩人路過餛飩攤子時,林珍惜卻說什麼也不肯走了。
那煮餛飩的大鍋就擺在路旁,正騰騰冒着熱氣,裹着原湯的香氣瀰漫開來,老遠就能聞到。
餛飩是現包的,矮胖的老闆邊忙活着往鍋裡下邊吟唱着吆喝:“餛飩咧,好吃的餛飩咧!”
攤位旁邊就是一小排桌椅,新出鍋的餛飩還熱乎着,就是要這麼當街品嚐才最有滋味。
林珍惜於是扯了扯慕容衝的袖角,晶亮的一雙眼睛盯在那一大鍋餛飩上,就跟長了釘子似的。
慕容衝本是不願,可也挨不住她的糾纏,總算是勉勉強強要了一碗。
一個錢就能夠買上大大的一碗餛飩,林珍惜邊磨着筷子邊想,這個年代的物價可真低。
與此同時,她看着餛燉的表情簡直饞涎欲滴,可是當她終於迫不及待的將一雙手伸向那碗餛飩時,卻是把碗挪到了桌機的中間。
接着她便自碗裡夾起了一隻肉嘟嘟的餛飩,用另一隻手接着遞到與她隔機而坐的慕容衝脣邊,而後望着他道:“來,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