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兩個字, 林珍惜又是一驚,直接坐在了地上。
“千萬不能這麼做啊!”她不顧一切的撲到可足渾氏跟前,向她請求。
對於她過於激烈的反應, 可足渾氏卻不以爲然, 甚至流露出鄙夷和嘲笑的神色。
林珍惜已是心亂如麻, 這場刺殺的結果她早已預知, 可要如何才能說服他們。
“難不成是衝兒一廂情願, 誤解了陸姑娘。”可足渾氏緩步踱至她近前,居高臨下的將她俯視,態度則是咄咄逼人的:“還是說, 你怕死。”
“不是這樣的,您聽我解釋啊!”林珍惜愈發着急的握住可足渾氏的衣襬, 卻被她一把掀開。
毫無辦法之際, 她被逼得急了, 只好將掩埋在心底許久的秘密合盤拖出。
可足渾氏聽後陷入沉思,她身後的男子則指着林珍惜斥責道:“你這妖女, 在秦賊面前妖言惑衆害得秦軍淝水之戰大敗也就罷了,而今到了皇后娘娘面前,還敢胡言亂語!”
林珍惜連忙朝向可足渾氏分辯:“我知道這很難令人置信,可是我說的都是真的!未來事情不可定,科技也會得到極大的發展, 更何況世上還有那麼多不能解釋的怪事, 即使是穿越時空這樣的事情, 也不是不能發生的啊!
林珍惜情緒激動的說着, 卻見可足渾氏俯下身子, 冷靜的讓人畏懼的眸光緊鎖在她的身上。
就在她以爲可足渾氏或許已經被自己說服了的時候,卻聽她道:“你自己也說未來之事不可定, 即便你不曾編造,這件事的結果也可以改變。”
“更何況……”她說着,明豔的雙眸又陰沉了幾分:“而今秦國上下都在懸賞緝拿你,倘若將你交到苻堅老賊的手上,你道如何?”
如此逼問,直令林珍惜覺得胸口被什麼東西擠壓着,沉鬱得透不過氣來。
是了,而今淝水之戰應了王嘉的推算,那羣非主戰的大臣們必然不能放過他,而苻堅也正急於尋找一個衆矢之的。
即便在整盤局中她只是一顆小小的棋子,而今一旦出現在衆人的視線當中,毫無疑問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被挫骨揚灰。
那樣的結果,她實在不敢想象也不願見到。
她真的還想留着這條小命同慕容衝團聚。
於是事情還是發展到了難以收拾的境地。
那一日,慕容暐的長子娶親,府第之中賓客雲集,身爲秦君的苻堅爲了表示對臣子的關心,也應邀蒞臨。
那一日午時,日陽尚且懸掛在天際,天空之上一片晴朗。
林珍惜打扮成慕容暐府上的婢女,臉掛麪紗,端茶送水。
穿梭在互相寒暄的賓客之間,她始終捏着一把汗,生怕面紗掉落,被那些識得她的朝臣逮個現行。
按照慕容暐和可足渾皇后的安排,這座府宅早已被重重暗兵包圍,只待得最佳時機,來個甕中捉鱉。
而她要做的只是將加了料的美酒呈到苻堅面前,待他飲下毒發,再扯下面紗讓他驚個措不及防,後面的事情,便自有暗處的刺客完成。
舉目看向那即將成爲案發現場的坐席,林珍惜不由的緊張起來,手心裡都浸滿了冷汗。
她實在不想那麼做,如果最終結果仍依歷史而發展,那麼不光是她自己,還有可足渾氏和慕容暐甚至長安城裡無辜的鮮卑族人都將因爲此事遭受殺戮,到時候承受喪親之痛的還是慕容衝,可如果像可足渾氏所說的那樣,未來被改變,那麼她就成了蓄意謀殺的幫兇,那時即便可以幫了慕容衝復國,她自己也會一輩子良心不安,夜裡難以成眠。
真真是左右都不是。
焦急之際,林珍惜下意識的摸向腰間,卻摸了個空。
在現代時,她就是典型的手機依賴症患者,後來即使到了這個時空,那手機已經沒有電,早成了快板磚,可她還是時時將它帶在身邊,尋求安全感。
然而就在數日前的暗室裡,可足渾氏卻自她懷裡搶去了那隻手機。
她實在不明白可足渾氏一個古人要這玩意做什麼,但既然她執意要搶,她也就給了。
林珍惜只得攥緊了空空如也的那隻手,身側的衣襬便被她揉得起了皺。
這時,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咳嗽聲,尋着聲音看去,竟是她的師父王嘉。
一別許久未見,此時的林珍惜恨不能立刻衝到他跟前相認,聽他數落自己淝水之戰一事占卜失誤,怪她爲什麼不聽自己的做了千古罪人,即便他看到她只有責備也好。
她真的很想向他求助。
就在她差點兒挪動腳步時,眼睛裡卻忽然瞥見人羣中幾個異樣的身影。
那些表面上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妥的賓客和僕從正是慕容暐安排的刺客,而她的一切動作也盡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於是她不得不止住欲提起的腳步,隔着一丈遠的距離遙看着她師父的背影。
王嘉素來不喜歡喧鬧,今日也不知慕容暐使了什麼法子才把他邀來。
只是看他的樣子,在這種場合下似乎很是不自在,只愛理不理的與那些主動同他攀談的朝臣們寒暄了幾句,後來竟是不耐煩了,索性起身離了席。
王嘉獨自一人步至人羣稀疏的廊下,並不知曉有一雙眼睛始終追隨在他的身上。
他緩緩仰起頭,舉目望向天際,竟像極了夜裡觀星的模樣。
其實,單從他的身形和麪容來看,實在很難想象他已至花甲之年,唯獨身上的道袍顯得有些老氣罷了,還有他那顯得過於肅穆的表情,其中似乎還夾雜着一絲惋惜,卻也異於平日裡的慣於調笑。
王嘉盯着天空望了許久,彷彿被陽光灼傷了眸子般微眯起雙眼。
而後,他又低下頭,長而緩慢的嘆息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椎蘆作蘧蒢,不成文章,會天大雨,不得殺羊。”
“王卿在這裡嘀咕什麼呢?”王嘉話才說完,身後便傳來一陣沉如洪鐘的男聲,聲音的主人正是苻堅。
始終在一邊旁觀着的林珍惜趕緊背過身去,心虛的拉了拉麪紗。
直到聽得苻堅和王嘉寒暄的聲音漸漸遠了,他君臣兩人在衆朝臣的簇擁下相攜着入了席,她才略鬆了一口氣。
果然她這樣的心裡素質還是不適合從事細作或是刺客一類的行業的。
苻堅到了慕容暐的府上後,吉時也已臨近,新婦的喜轎在門口停下,婚禮正式開始。
這個年代的儀式十分的繁瑣和複雜,完成所有的步驟整整花了一日的時間。
然而這一日間,林珍惜卻並沒有心思去欣賞以扇掩面的新娘,或是研究那“新婦入青廬”的“青廬”是個什麼樣子。
酒席正酣時,便有僕從將盛裝了酒壺的托盤遞到她手上,與此同時,她也聽到了慕容暐先前約好的暗號。
這時,她明白過來,行動的時間到了。
林珍惜端着托盤,儘量顯得淡定從容的朝着苻堅行去。
即便是到了這箭在弦上的一刻,她還在盤算着如何才能化解這場劫難。
然而,她眼睛才稍許挪動,便看到四處藏匿於賓客裡的刺客,總覺得他們都在目不轉睛的監視着她,不給她半點做小動作的機會。
似乎用了許久的時間才終於來到苻堅的面前。
此時的苻堅酒已過了三巡,正被簇擁在朝臣中,聽着各式各樣恭維的話,想必是已經有些暈乎了。
苻堅並沒有認出林珍惜,甚至連目光都不曾落在她的身上。
林珍惜小心翼翼的在矮機前跪坐下來,提起酒壺對準苻堅探過來的酒盞。
她知道那酒裡早下了東西,於是遲遲不傾倒那酒壺。
苻堅正與身邊人說話,忽而爆發出一陣大笑,擱下那酒盞道:“慕容暐甚有待客之道,不僅酒美,人也美。”
林珍惜被他突然的大笑驚得一顫,心道他果然是醉了,正以爲他口裡的美人是指慕容暐的兒媳,不想待她擡頭偷覷時卻撞上他毫不掩飾的目光。
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苻堅指的是她。
由於苻堅平日裡在朝臣面前很注意形象,極少飲酒,更不消談戲弄朝臣家中的侍婢,所以在場的朝臣們也都被他反常的表現驚住,不約而同的沉默了片刻方纔附和着起鬨。
林珍惜暗道不好,正欲起身退開,卻還是晚了一步。
“只是不知這美人生得何模樣?”苻堅戲謔着,擡手卻已伸到林珍惜面前,一把便將那面紗掀開。
這時,天空忽然劃過一道閃電,接着狂風大作、雷聲震天。
林珍惜的臉在閃電的映照下像女鬼一樣蒼白。
事實證明可足渾氏和慕容暐的預測一點兒都不準確,苻堅在看到她那張臉後,半分驚訝的神色都沒有。
苻堅面色陰沉的一把搭上林珍惜的腕子上,而後用力將她扯至身前,這樣一來她竟像是成了人質。
於此同時,慕容暐安排在人羣裡的刺客紛紛跳了出來,抽出利劍便向苻堅這邊刺來,而苻堅順勢一躲,那劍便擦過了林珍惜的手臂。
不僅如此,宅府大門也被人一把踹開,大量的鮮卑族人涌了進來,儼然是反叛之勢。
天上雷聲越來越大,儼然是暴雨欲襲的徵兆。
林珍惜忍着手臂上傷處傳來的劇痛,不禁苦笑,心道這下完了,慕容暐可不會認她這人質,只怕她要落得跟苻堅同歸於盡的下場。
然而在這危急之勢下,林珍惜心裡的念頭卻是苻堅的那隻手還搭在她腰上,要是慕容衝知道自己是這麼和苻堅死在一起的,不知道會不會怨她。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局勢卻忽然發生逆轉。
卻見賓客中忽的又有另一撥人亮出了刀劍,措不及防的襲擊了好幾個慕容暐的人,同時那府宅大門忽然被人自外面關緊,接着自屋頂各處現出手握弓箭之人,看裝束竟是秦國的正規軍。
眼下情形,那滿府的鮮卑族人,連同慕容暐一家都成了這一方庭院裡的困獸。
難怪苻堅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慕容暐的邀請,難怪他敢不帶侍衛就坐到衆朝臣的中間,難怪方纔他的表現得那麼異常,原來他早已有所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