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過清河之後, 林珍惜卻有些不知該去往何處。
她趕緊將身上那件婢女的衣裙換了下來,而後在長安城的街巷中穿行,試圖尋找機會逃出長安城。
可是等了許多天, 她也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
此時的長安就像一個被封閉嚴實的牢籠, 每一處可能進出的地方都布有重兵, 用固若金湯來形容也毫不誇張。
難怪慕容衝的大軍在城下圍了這麼久也沒能破城。
林珍惜望着不遠處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城牆, 不禁哀怨的嘆了一口氣。
明明就只隔了這樣一面牆, 卻偏偏無法相見。
燕軍圍了城,苻堅只能頒佈了禁令,不準任何人出入長安城, 這樣下去,不只是商賈無法通行, 連城中這麼多百姓的口糧都無法運送, 若繼續耗下去, 只能是魚死網破的結局。
正因爲如此,原本繁華無雙的長安城如今瀰漫着一種無形的緊張情緒。
這幾個日夜, 林珍惜害怕被識破身份,不得不四處藏身,又因爲身上所帶的銀錢不多,怕撐不到出城,只能省着花。
可自打圍城以後, 長安城的物價就飛速上漲, 便是那路邊賣的饅頭都漲了十倍的價格。
林珍惜於是顯得更加拮据, 夜裡也只能蜷縮在小巷子裡的牆根下睡個囫圇覺, 竟淪落到跟個叫花子無異。
也不記得是第幾日的傍晚, 林珍惜又在城牆附近的街巷間晃了一天,卻見一撥一撥的秦軍戰士輪換着固守, 那城牆上的所有門都堅固的連只蒼蠅也飛不出去。
她不禁心灰意冷,這一日也不曾吃東西,連水都沒飲上一口,眼下喉嚨裡直冒青煙。
在路過一間茶館時,她摸了摸身上的銅子,只剩下最後兩枚,連買盞茶都不夠。
林珍惜徘徊許久,終於還是鼓起勇氣邁進了茶館。
這時候她才知,就算是再可怕的亂世,也總有那麼一些地方仍保持着原本的平靜。
那茶館裡甚是熱鬧,不少文人雅客或是紈絝子弟坐在裡面品茶聊天,若不是他們的話題偶爾會出現關於戰爭的字眼,實在很難想象,這是一座已經被敵軍包圍的城池。
忙碌在桌席之間的是一位少婦,模樣生得明媚,臉上也時常堆着笑容,靈巧的身形和一雙眉眼卻顯出幾分精明。
林珍惜依照經驗判斷,這樣的女掌櫃遠比男子不好相與,也更斤斤計較,自己拿着那兩枚銅子就想去找她討水喝只怕落不得好,說不定還要被當衆羞辱一番。
光是想象着那樣的情形,林珍惜就覺得好生沒趣,於是悻悻然的欲退縮。
可是她剛轉了身子,準備往門外跨,背後卻傳來那名女掌櫃略顯嬌媚的聲音:“那位穿灰衣裳的女郎請留步。”
林珍惜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只見自己這身花便宜價格買的舊衣裳確實是灰色的,可這身衣袍她故意選了男款,髮式也如男子那般打理,就是爲了女扮男裝,怕這個年代以女子的身份在外行走不方便。
那女掌櫃應當不是在喚她吧。
林珍惜這樣想着,只略頓了頓腳步,便欲再度朝門外提腿。
這時,她卻意識到那茶館裡原本在飲茶的郎君們竟都齊刷刷的朝她這邊看來,弄得她渾身不自在。
她不禁加快腳下步子,肩頭卻被人拍了一把。
原來是茶館的女掌櫃已經挪到她跟前,眼下正看着她道:“女郎怎的進了我這茶館,也不飲一杯就走,可是來尋人的,還是嫌我這裡的茶不好?”
林珍惜連忙否認,心下卻對這女子甚是佩服,只道這茶館雖不大,可飲客卻不少,一眼望去都沒有空桌子,且自方纔進來時她就注意到,茶館裡面,裡裡外外都是這女掌櫃一人忙碌。
如此她竟能注意到林珍惜進來,還知道她什麼都沒點就要出去,這得是多大的本事。
林珍惜忙向女掌櫃解釋道:“我不是來尋人,更不是這裡的茶不好,只是我……”
她囁嚅着,手裡攥着那兩枚銅子來回揉搓,低了頭,甚是羞赧的道出實情:“我……我沒錢。”
說出來之後,反倒沒了那麼重的心裡負擔,林珍惜心道她要趕便趕,索性將後面的話也一股腦兒的倒了出來:“我原想用這兩個銅子討杯水喝,見您這裡忙碌,想必沒空理我,就不想自討沒趣了。”
“哎,我當是何事!”出乎意料的是那女掌櫃竟然豪爽的拍了林珍惜一把,接着便轉身去櫃檯處倒了一杯茶水予她。
林珍惜迫不及待的飲了下去,總算略舒解了這一日的乾渴,飲完還意猶未盡的舔了舔脣。
女掌櫃隨即又倒了一杯遞給她。
林珍惜不得不推辭道:“不要了,我買不起。”
女掌櫃卻笑着將杯盞推回她手裡道:“我送你的,不必給銀錢。”
林珍惜一聽,心道自己這是碰上好人了,只略推辭了一番,便飲了下去。
連飲了三杯茶水過後,她才覺得饜足,正要向那女掌櫃道謝,卻被女掌櫃攔住:“出門在外,誰沒有個難處,如今我幫你也是爲自己攢福德。”
說罷,她將林珍惜拉到了茶館後面的內堂,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道:“我見女郎不像落魄人家出生,說話也不像本地人,可是與家人走失了?”
林珍惜不得解釋自己的真實情形,便只能順着她的話道:“我本是平陽郡人,到長安來尋親的,沒想到遇上兩軍交戰圍了城,我那親戚也沒尋到,所以才成了這個樣子。”
女掌櫃則安慰她道:“一切都會過去的,秦軍防的死,燕軍攻不進來,過些日子就會退兵了,倒是女郎如今沒有落腳的地方,總不好露宿街頭。”
說到此處,女掌櫃嘆了一嘆,又勾起林珍惜的無奈與愁緒,也跟着沉默起來。
“對了。”那女掌櫃卻忽然拉了林珍惜的手道:“我原是個寡婦,靠着一個人撐着這個茶館,原本還有兩個夥計,後來要打仗了就都辭了家去,如今這裡我也忙不過來,不如這些日子你留下來給我幫忙。”
“這……”林珍惜有些猶豫,心裡還對那時黑店的遭遇有餘悸,卻又見女掌櫃竟如此輕快的說出自己是個寡婦的事實,在這個年代的女子裡頭實在是不可多得的樂觀主義者,況且這茶館人來人往,也不像不正經的營生,便也有些動心。
女掌櫃則繼續說道:“我自可管你每日吃喝,住處也有,只是銀錢……”
她說着忽然停頓下來,似有爲難。
林珍惜自然知道她的用意,如今什麼都漲價,人工亦是如此,恐怕找上她幫忙也是圖個節省。
她便接過女掌櫃的話道:“我原本就只圖個落腳的地方,也不是爲了掙錢,只是……”
見林珍惜還在猶豫,那女掌櫃便道:“而今你女子的身份也被我不小心當衆戳穿,茶館裡又人多口雜,女郎若是遇上歹人……”
她這話說得甚是意猶未盡,聽得林珍惜一頭黑線,心道自己這還是着了人家的道,敢情方纔她就看準了自己故意那麼做,多少有點兒脅迫的意思。
“掌櫃的是如何看出我是女子的?”林珍惜尷尬的相問。
女掌櫃自信的拍了拍胸口道:“我金釧花閱人無數,是男是女怎會分不出,何況女郎生得這副眉眼,嘖嘖,哪有男子如此眉清目秀的?”
林珍惜頭上的黑線又重了一層,多想告訴女掌櫃,真的有比她清秀的男人,不僅比她清秀,還比她漂亮,那人叫慕容衝。
林珍惜想了想,還是沒有這樣說。
她擡手籠了一雙袖子,有模有樣的對那個女掌櫃行了個謝禮,嘴裡同時說道:“如此,今後就承蒙掌櫃關照了。”
那金釧花大喜,連忙堆着笑扶了她起來:“好說,好說。”
方纔她們二人說話的檔口,外面茶館裡已有幾撥茶客喚了掌櫃的,眼下正有兩人不耐煩起來。
金釧花連忙朝外面吊了一嗓子:“郎君莫急,這就來咧!”
說完她又轉過頭來看向林珍惜:“還不快去爲各位郎君添茶。”
林珍惜這纔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眼下就是正式上了崗,尚有些發矇的應了一聲,忙跟着金釧花出去。
雖說收留林珍惜在茶館裡幫忙,金釧花是打了些自己的算盤,可總得說來林珍惜做了她的小二後,她待她卻也甚是關照。
每日裡金釧花總叫林珍惜一桌吃飯,夜裡便將林珍惜安置在茶館後面的小屋裡歇下,順道看着茶館,客人不多時,兩人則坐在一處聊些家長裡短。
不多時,林珍惜與這性格豪爽的女掌櫃倒成了閨蜜,金釧花連她丈夫如何得病早逝,去世後婆家又如何苛責她將她趕了出來,後來又如何憑藉一己之力開了這間茶館都說與林珍惜聽。
再有一樣,在茶館裡做事,最大的好處便是消息靈通。
人們閒聊之際,總能帶來些旁門左道的訊息,且有一大半都關乎燕軍圍城。
林珍惜每日端茶送水之際,總是豎着耳朵拼命聽,只望多拾得一些關於慕容衝的消息。
她瞭解到在燕軍圍城的這段時間,雙方實則已經派遣使者在中間走動,進行了數趟談判,最後卻都以破裂告終。
不僅如此,苻堅還暗中派遣上將軍鄧邁,左中郎鄧綏等人暗中出城偷襲燕軍,雙方於城外交戰激烈。
看來兩軍之間的對峙,遠比想象之中的情形還要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