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因爲醉酒, 還是被林珍惜用寶瓶打了那一下,慕容衝這一夜睡得很沉,天都大亮了還沒醒來。
林珍惜昨夜發現真相後, 自是悔恨萬分, 慌忙爲他包紮了傷口, 又再三確認他呼吸平穩, 睡得安詳, 纔打消了去找大夫的想法,之後一整夜便守在他身旁,癡癡的凝視那睡顏, 一直到天亮。
日上三竿時,慕容衝才漸漸轉醒。
酒意或許還侵襲在腦中, 他先是擡手揉了揉鬢角, 而後才顫動着睫羽緩慢掀起。
他眸中仍含着迷離, 見到俯身凝望他的林珍惜,卻只是在薄脣邊輕勾了笑意, 舉起的手臂堪堪要觸到她的面龐,卻又頓住。
他眨了眨眼,仿若夢囈一般喃喃自語:“你又到我夢裡來了,真好。”
聽着他滿載苦澀的聲音,林珍惜覺得心上像是有一隻手, 毫無徵兆的攫住, 難受得直抽氣。
她難以自控的再度溼了眼眶嗎, 忽而伸出手將他的手捉住, 緊握着貼到面頰上, 淚水便划着弧線落入兩人交疊的指縫。
她帶着哭腔嗔怨他:“你個混蛋,我活的好好的, 憑什麼給你託夢!”
感覺到貼在她掌心的那隻手在微微顫抖,林珍惜卻固執的更加用力握緊。
慕容衝漸漸清明的瞳眸裡盡是不可置信的震驚,他一句話也沒有說,極緩慢的以指尖觸碰她的面容,又無比小心,好似怕弄碎了一般。
林珍惜在他怔然相視的目光中,自顧自的繼續道:“你看清楚了,我就在這裡,在你面前,不是在夢裡!”
這一句話最終將慕容衝驚醒,但見原本枕在她膝頭上的他,忽的直起身來,轉過身來與她相顧而坐,彷彿仍不敢相信般道:“你真的是阿瑤。”
林珍惜的粉拳已招呼上他的胸膛,怨他到了這個時候竟還問得出這樣的話。
“混蛋,我不是阿瑤,還能是誰。你倒是說說你昨夜是想跟誰同臥一塌!”一時心直口快,便將此話脫口而出,說完後林珍惜悔恨得不得了,總覺得自己表現得像個被負心漢拋棄了的怨婦。
下一刻,慕容衝卻已將那張牙舞爪的女郎擁入了懷中,薄脣貼在她耳畔低聲喃語:“沒有別人,從來就沒有別人,只有你。”
隨着屬於他的氣悉包裹上來,原本情緒激動的林珍惜漸漸緩和下來,乖順的倚在他的胸口,將腦袋埋進他的懷中,雙臂亦將他環住,彷彿這樣切切實實的相擁都還不足以彌補那些分別的時光。
林珍惜直將鼻涕和眼淚蹭了他滿襟,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自他懷中退出,一臉關切而又歉疚的表情望向他道:“你那裡的傷怎麼樣?疼不疼?要不要去看大夫?”
她說着,目光落在他後頸處包紮得並不專業的傷口上。
慕容衝依她所言,下意識的摸了摸傷處,忽而牽動傷口,疼得皺眉。
顯然他昨夜醉得厲害,也不大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哎,別動。”見他伸手去碰傷處,林珍惜急忙握上他的手臂阻止,之後又垂下頭,雙手絞着衣襬,難以啓齒的低喃:“昨天晚上你喝多了,撲過來……我……我不知道是你……如果是你我就不會……總之……對不起。”
林珍惜囁嚅了半天,越解釋卻越解釋不清楚,最後索性不再多言,態度誠懇的道出了那三個字。
這個過程中,慕容衝都只是沉默着,看她在他面前一臉無措的樣子。
在聽到她最後的一聲輕嘆後,他便忽然握住她仍攥着衣襬的一隻柔荑,往近前一拉,待她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失了平衡時,再以另一隻手托住她的纖腰,而後順其自然的,兩個人、四瓣脣便緊緊貼在了一起。
溫柔而又冗長的吻,纏綿得就好像是陽春三月裡的柳絮,輕飄飄,軟綿綿。
林珍惜覺得自己像是飄蕩在無邊無際的水裡,被他牽引着浮浮沉沉,卻又唯有攀附着他尋求依靠。
那是和昨晚截然不同的感受,並非受薰香操控而產生的沉迷和混亂,而是自心魂深處萌芽催發,一點點向着四肢百骸瀰漫開來,直到將整顆心,整個人都裝得滿滿當當。
是一種十分踏實的感覺,彷彿自潛意識裡滋生出一種渴望,望時間就此停留,永遠沒有盡頭的延續下去。
林珍惜亦放開自己,毫不掩飾的主動迴應着他。
片刻之間,兩人的呼吸都顯得有些促狹。
微籲着拉開些許距離,似稍事休息,卻偏生不忍分離,於是抵着額首,脣瓣還輕輕相觸。
慕容衝趁着這間隙低語:“若你知道是我,便不會反抗了,對嗎?”
他攜着戲謔說完這句話,滿意的看她緋紅了雙頰。
林珍惜惱羞成怒的推開他,看他被自己推得失了平衡,卻又怕他磕着了傷處,便急忙上前扶,於是又着了他的道,被一把擁入懷中。
慕容衝收緊了雙臂,竟是比剛纔還要用力,似恨不能將她融入他的骨血,而後在她耳畔呢喃:“只要你還在,怎樣都好。”
聽到這句話,林珍惜的心又軟了下來,似被他脣中吐出的字句融化了一般,將羞赧的情緒都拋到九霄雲外,一心一意的沉溺在和他的相擁之中。
兩人又溫存了許久才分開來,林珍惜卻又主動尋上慕容衝的掌心握住,而後心照不宣的十指相扣。
慕容衝將自己的外袍扯過去,披在她顯得過於招搖的衣裙外面,而後牽起她的手道:“跟我回去吧。”
林珍惜凝視他的雙眸,篤定的點點頭,由着他把自己帶出廂房,下到樓下。
樓下的大堂裡,與慕容衝同來的那幾位郎君早在那裡候着了,正聚在一起喝茶聊天,見慕容沖和林珍惜一道下來,個個都露出詫異表情。
他們互相暗地裡推搡着,待慕容衝跨過最後一級樓梯,其中一人便被推倒了最前面。
林珍惜見那些人並不眼熟,便忖度是她離開平陽後才追隨慕容衝的,於是頗爲羞怯的往慕容衝身後挪了挪。
那幾個郎君的目光最終都停留在他們二人交握的手上,站在最前面的那個年輕男子更是意味深長的對慕容衝道:“看這情形,想必昨夜郎主是歇好了。”
他雖說得隱晦,林珍惜卻也聽出了話裡隱藏的另一層意思,知道那人定是將自己視作了青樓女子,於是頓覺雙頰發燙,掙扎着欲鬆開慕容衝的手,奈何他卻愈發收緊了掌心,讓她無從逃脫,她自然掙不過他,便只能自暴自棄的由他去。
慕容衝卻一臉道貌岸然的看着那幾個郎君道:“你們幾個若是也歇好了,就趕緊起身回去,昨夜之事晚些再同你們算賬。”
郎君們被慕容衝的嚴肅表情唬住,茶也不飲了,都慌着自座位上起身。
慕容衝則拉着林珍惜徑直往花樓的門口行去。
林珍惜慢了一拍纔跟上他的腳步,看着他的背影時,忽然明白過來一件事。
方纔慕容衝的作答裡那個“也歇好了”是幾個意思?這不是默認了嗎?不是讓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嗎?他們昨晚明明什麼都沒做啊!冤枉啊!
林珍惜不服氣的欲找他辯解,可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得身後有人喚“郎主”。
慕容衝拉着林珍惜一齊回過頭來,只見跟在身後的幾個郎君裡,有人滿臉不可置信的指了指林珍惜,而後對慕容衝道:“這位女郎……”
慕容衝瞬間領悟過來他的用意,再度握緊了林珍惜的手,執起到身前,似乎生怕他們看不到似的,而後卻是側過頭來鎖住她的雙眸道:“我要帶她回去。”
“呃……”那些人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怔怔的愣在原地,眼見着慕容衝欲攜着林珍惜再度轉過身去。
林珍惜被他突如其來的眸光惑住,一時間竟是腦子裡一片空白,隱約聽到有人問:“敢問這位女郎的名字?”
她便順口應道:“林珍惜。”
接着只聽到有人高呼老鴇,又道:“快拿你家女郎的賣身契來,我家郎主把林女郎買下來了。”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待林珍惜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慕容衝執手拉上了馬車。
不對啊!他好歹應該解釋一下!買下來是幾個意思!
林珍惜難掩激憤的心情打算同慕容衝據理力爭,臨到嘴旁卻變成了:“你不該給她銀子,我不是自願的,是被他們拐騙來,他們一直關着我,昨天……昨天才是我第一次見客。”
林珍惜越說聲音越低,不禁後悔起來,她分明沒做什麼,爲何還要主動同他解釋。
偏生慕容衝還在這時候應道:“我知道。”
這話怎麼聽怎麼像在安慰人。
林珍惜覺得十分冤屈,卻又無從辯駁,只得轉移話題:“和我一起的還有好幾個女郎,想必他們還做了不少類似的勾當,務必不能輕易放過。”
慕容衝仍與他十指交握,點了點頭道:“我已着人暗中查辦這家花樓的主人,你放心,那些女郎的公道都會討回來。”
聽到他如此承諾,林珍惜才作罷,低下頭來倚上他的肩頭,似乎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不敢相信上天竟再一次讓他們在茫茫人海中相遇。
在她發呆之際,慕容衝輕喚了她一遭,柔聲詢問:“林珍惜又是什麼來歷?”
她於是重新端正起身子,認真的看着他,心裡想着該怎麼同他解釋。
那時候初來這異世,是爲了安全起見,才冒用了“陸瑤”這個名字,後來遇上慕容衝,他不曾問,她也就不曾提起自己的真名,再加上所有人都“阿瑤、阿瑤”的喚她,於是連自己都習慣了這個代號。
方纔是她一時失神,纔在別人問起時說出了原本的名字,不想竟被他留意到了。
林珍惜便道:“那是我在那個世界的名字,是我的父母取的,他們給我取名林珍惜便是希望我可以珍惜所擁有的一切。”
慕容衝卻不再追問,只是緊了緊與她交握的那隻手,又順勢將她攬入懷中,下頜輕輕蹭着她的髮絲,彷彿失神般望着窗外,薄脣間的喃語卻是在重複她的話:“珍惜所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