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蓮在孃家呆着無事,想着來三姐四姐家走走,反正倆人就住前後院,說不定會一下子就碰到兩個呢,誰知剛到四姐門口,就聽到林霞在院裡大聲叫嚷:“我要去,我就要去。
然後是四姐的聲音:“離開時你不吭聲,已走半日,你再說有何用。”
“我不管,我就是要去,我就是要去。”
“說也無用,要想去,再過幾日。”
“不要,娘,我就是要去,你送霞兒去嘛,娘,求你了,嗚嗚——。”
李翠蓮快步進門,問道:“這是怎麼了?”
“五姨,”林霞抱住李翠蓮的腿,仰着小臉可憐兮兮的說:“五姨,大伯大伯孃把哥哥姐姐都帶走了,武兒也走了,沒人跟霞兒玩,霞兒也要去。”
李翠蓮一時反應不過來:“你大伯大伯孃走了?去了哪裡?”
“他們去了鎮上,五姨,你送霞兒去鎮上吧,嗚嗚——”
“他們去鎮上作甚?”
李翠紅晾完最後一件衣服,拉過林霞,邊給女兒擦着眼淚,邊嗔李翠蓮:“你呀,初二那日三姐就說過,要搬到鎮上住,這才幾日你就忘了。”
“我根本就沒聽見,”李翠蓮情緒低落:“自相公把那妾帶回家,我只是強顏歡笑而已。”
“唉——,你有何打算,回周家?甚或和離。”手腳利索的把洗衣盆依牆而立,李翠紅率先往屋裡走。
李翠蓮拉起林霞跟着:“我不知。”
林霞卻不肯動窩,使勁把李翠蓮往後拖,帶着鼻音求道:“五姨,你送霞兒去找哥哥姐姐和武兒吧,霞兒想和他們玩。”
早上大郎一家走後,剩下的人各行其事,童氏出診,二郎被人邀去商量要打製的農具,李根一家也搬到了李翠梅陪嫁的那塊地,地塊很大,足有五十畝,邊界處蓋有房屋,圈了一個小院,以後他一家就住在那裡了。李翠紅也放大丫幫家人搬東西,安置住處,等一切妥當再回來。
商量好要帶林孟和林娟去鎮上時,幾個大人就跟林霞說好,大哥是去讀書,三姐是要跟着大伯孃學繡活,不是去玩,今日一大家子人走時,林霞雖然有所不願,還是聽話的沒鬧,自己一個人在家玩,可是,往日熱熱鬧鬧,今日就自己一人,林霞越玩越覺沒意思,就開始糾纏孃親送她去找哥哥姐姐和林武玩,這纔有了李翠蓮剛來時的那段對話。
看着林霞的可憐樣,李翠蓮也不進屋了,對李翠紅道:“四姐,我反正也無事,就送霞兒去鎮上吧。”
李翠紅也是被林霞纏得有點煩,三姐家孩子多,正好李翠蓮也是小孩子性格,說不定她去了,心情還會好些,也就答應了。林霞一聽說可以去鎮上,迫不及待,連五姨要去給外祖母說一聲都不肯,拉起李翠蓮就去找田伯。本村離鎮上不遠,坐馬車走個來回最多也只用半個時辰,田伯送大郎他們去鎮上已經返回,給童氏復過命了,所以小林霞知道田伯在家。
到了鎮上,李翠蓮纔想起,走時四姐好像交代過,貴成昨日生了孩子,就讓田伯先回去,自己慢慢走,也好給貴成買些賀禮。誰知小林霞等不及,一馬當先,往大郎鋪子的方向衝,李翠蓮一路追一路叫。
劉媽小跑着過來擋住林娟,一把抱起她,小聲哄:“哎喲,小祖宗,夫人累了半日剛剛纔睡下,你小聲點,老奴帶您去找五少爺玩,可好?”
李翠蓮和大郎還有貴成見了禮,也跟着劉媽去了林武的屋子。
見劉媽進了五少爺的屋子,周婆子纔敢來和大郎說話:“老爺,奴婢有事稟告。”
大郎很意外,這個廚娘今日才進來,以他所知,連第一餐飯都還沒做過,會有什麼事,便不動聲色道:“何事?”
周婆子道:“老爺,奴婢聽您說要找會養魚之人,奴婢的丈夫已養魚十幾年,有些經驗。”
“哦?”大郎沒想到周婆子會和自己說這事,問道:“但凡手藝精湛之人,都可憑官府文書,不必賣身就可安身立命,我要找的,卻是肯賣身之人,你丈夫可願?”
周婆子垂首,嘆道:“會養魚算什麼手藝,遇到天旱,還不是要餓肚子。奴婢一家是逃難來的,還有三個孩子,不是實在無法,也不會賣身,如今奴婢已賣入老爺家,奴婢丈夫和孩子還無着落,若是老爺看着他還可用,求老爺連同奴婢的三個孩子一併買下,奴婢一家人定不負老爺的大恩大德。”
說着跪下:“奴婢的三個孩子均已可當差,定不會浪費老爺的糧米。”
貴成問她:“你這是何苦,你兩口子賣身便罷,何必連孩子一起,你可知,一旦簽了賣身契,再生子女,也是奴才。”
周婆子道:“父母爲奴,但凡子女,男子不得上學堂,更不得參加科舉,不得爲首領,不得領取手藝人文書,只能做些奴才們乾的活計,還不如富貴人家的奴才。女子不得嫁入富貴人家爲妻,只能爲妾,即使嫁入貧窮人家,若男方二十歲以下,不得爲原配。妾與續絃,不奴不主,與做奴婢也無二樣。與其過着身份尷尬的日子,不如全家爲奴,求得一家團圓。”
當朝這個規定,也是爲了弘揚孝道,父母爲奴,子女雖爲自由身,卻不得撇開父母,自己富貴如意,貴成沒想到周婆子說的如此詳細,看來是賣身之前就瞭解過的,心中感嘆,不再多言。
大郎也被周婆子這些話震動,不過買賣人的事,還是和妻子商量一下好一些,吩咐道:“你且先準備飯食,此事等夫人醒了再議。”
飯後,大郎和李翠梅說起周婆子的事,李翠梅覺得,外面的事,還是男人說了算,自己最好不要做過多幹預,只說讓大郎自己看着辦,大郎讓周婆子去把她的丈夫和兒女領來,一一考察細問。
養魚其實和種地一樣,只要乾的多了,自然就會,也算不上什麼手藝人,可是如果你有超出一般人的本事,比如同樣的面積,同樣的品種,同樣的土質,你種的莊稼,比別人種的收入翻一番甚至還多,官府考察後,若屬實,就會給你發一個證件,即手藝人文書,拼着這個文書,如果要做僱工,當然佔便宜的多。就像現代找工作,研究生比本科生有優勢一樣。
這周婆子的丈夫就叫周漁,領有官府發放的手藝人文書,說明養魚是一把好手。三個子女,老大是個兒子,十六歲,從小跟着周漁養魚。老二是個女兒,十四歲,小小年紀,長的腰圓體壯,有一把子力氣。老三是個兒子,十二歲,逃難出來前一直在念書。
養魚的人手解決了,大郎和貴成都鬆了一口氣,和李翠梅商量,把周漁一家先安排在旅舍的小院,等漁場弄好,再搬進漁場的房子,周漁和他大兒子當然是忙活漁場,周婆子和她的女兒就在院裡當差,她女兒幫廚和做些粗活,老三就做個傳話和跑腿的。
去年冬天,大郎和貴成已把周圍村鎮跑了個遍,也和一些農戶簽了買賣布匹的合約,現在再跑已是沒有必要,那些認定他們的,自會把布匹送上門來。前些年在外給人做事,他倆自有一批熟客,若是從那些熟客手裡進貨,肯定順手的多,不過鋪子剛剛起步,沒那麼多本錢,而且,大郎和妻兒也才處熱乎沒多久,捨不得遠離,貴成又新任爹爹,更是不忍走開,兩人商定,待過一陣子,忙過漁場之事再說。
林霞這一來就不肯回去了,和林武兩個滿院子瘋玩,一個沒看住,就跑到街上去,李翠梅讓二丫和她娘先不忙回村,專職看着這倆小祖宗,以免被人柺子拐走。當朝治安還算穩定,對於作奸犯科之人,處刑嚴苛,可也免不了有那偷奸耍滑的,想着不勞而獲,做些坑蒙拐騙之事。
李翠蓮也沒回去,她反正沒事,對於周小鎖她已冷了心。公婆對她是不錯,可是,她不會生孩子,那妾進門時,公婆雖然嘴上埋怨他們的兒子,還不是沒把那妾趕走,再開明的人,也是以子嗣爲重,這一點李翠蓮永遠滿足不了他們,便有些心灰意冷。
她在這裡,倒是給李翠梅幫了個大忙。李翠蓮從小就比李翠紅有耐性,在刺繡書畫方面,跟着李翠梅也學了一些,與李翠梅的水平那是沒法比,不過教林娟還是綽綽有餘,書畫方面也能給林孟和林文一些指導,李翠梅可以騰出些時間來管理鋪子。
到底還是小孩子,沒幾天,林翠娥就放開心思,又恢復了以往的活潑,和侄兒侄女們玩到一處。只是對大嫂越發黏糊,只要是沒睡覺,整日跟着大嫂,就是練字做針線,都要在大嫂房裡,弄得林武都有點嫉妒,嚷嚷着不讓小姑姑跟他搶娘。林芳明白,林翠娥這是有了心理陰影,害怕大嫂和爹孃一樣,只要自己一離開就不會要自己了,這個狀態,恐怕要持續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