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吸口氣,陳董活動了一下胳膊,慢慢的打開恢復知覺的身體,懷裡的水壺和紅薯往下滑,她趕緊接住,將腿垂下炕沿,屁股順勢坐在炕沿上,林芳趕緊給她重新圍好被子,黑皮也往前挪了一點,繼續貼着她的腰身。冰@火!中文
緩緩回身摸了摸黑皮光溜的皮毛,陳董開始自己吃紅薯。林芳剛纔不敢給她餵食太多,是怕她餓得厲害了一下子吃太多會受不了,這會兒她已經緩過勁來,也就不用再顧忌這個,只管放開了吃就行。
紅薯吃得快了很容易噎着,儘管已是飢腸轆轆,陳董還是剋制得住自己,不像平時餓極了那樣狼吞虎嚥,而是慢條斯理的吃着,吃完一個喝兩小口水,怕喝多了脹肚子。
林芳靜靜的看着她吃,不時將因胳膊晃動而散開的被子給她重新圍好。
一連吃了三個小紅薯,陳董還沒有飽,可她不敢再吃了,她的腸胃不好,吃多了紅薯會覺着燒心。林芳這會兒後悔沒有帶饃饃出來,出來的時候,只想着陳董吃不得冷食,要拿點熱的吃食,她忘了陳董的胃吃不得糖分多的東西。
吃了東西,身體恢復了一些活力。陳董下炕,圍着被子在地上走動,走了幾圈,她站住,看着外面開始變白的大地,囑咐林芳:“你往後要多長几個心眼,別亂發好心,不一定好心就有好報的。只要是人多的地方,你就避開走,磕着碰着了,難受的還是你自己。”
這話聽着像交代後事,林芳打斷她:“少說屁話,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還能怎麼樣,”陳董聲音清冷:“原本以爲今晚就這樣凍死在這裡了,你這一來,我是死不成了。發生這種事,書肯定是再也念不下去。村裡人對我家時不時發生打鬧已經麻木,不會有人管閒事去報案,可我那幾個姐姐絕不會放過我,除了逃。我還能怎麼樣。”
“可你又能逃到哪裡去?”
林芳內心很痛苦。自己重生,還未來得及改變什麼,而原本過一段時間纔會出現的事。卻提前發生,王老師提前一年做了司務長,陳董提前一個月出走,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麼。
陳董的聲音沒有因林芳的情緒而有所起伏:“走到哪裡是哪裡吧,好死不如賴活着,我還有自己的想法沒有實現呢,要死,也得死得甘心。我還有一件事沒有辦,等辦了這件事。我就離開,你記着,清明節替我給墳場燒些紙錢,在這裡打擾了人家很多次,得答謝人家。”
沉默片刻,林芳應道:“這個不用你說。”
陳董打架發起狠來不要命。可是對於神鬼卻很是敬畏,林芳明白她的意思。
“你出來很久了,回去吧,林爸林媽該擔心了。”打開圍在身上的薄被,陳董三兩下就將被子疊好。黑暗中摸索着重新往黑皮身上綁。
林芳阻攔:“這被子又不佔地方,隨身帶着也方便。”
“不用,水壺給我就行,其他都是累贅。”說着話,薄被已經固定在黑皮身上。陳董雖然沒有林芳般的夜視眼,可由於生存需要,黑暗對她並不是阻礙。
林芳彎腰去解薄被:“那你也先留着,等過兩天我自己來取。”
陳董一把扯住林芳,無奈道:“剛教了你不要亂髮好心,你又犯老毛病,要是在你還沒來取走之前,有人發現了被子,順藤摸瓜找上你怎麼辦,你該知道窩藏逃犯是個什麼罪。”
以林芳對陳董的瞭解,自己再堅持下去也不會改變什麼,嘆口氣,林芳說了句:“你要好好的,”擡腳出屋,頭也不回便往來路方向而去,黑皮亦步亦趨的跟着她。
沒走多遠,陳董從身後問她:“你沒帶手電嗎?就這樣摸黑過來的?”
“哦,沒有,地上有雪反光,看得見。”其實是自己看得見,一時忘了拿個手電掩蓋,畢竟別人不知道,也不敢隨便讓人知道。
陳董大步走出屋子,來到林芳跟前,嗔怪:“你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啥情況呀,啥時候能改掉自以爲是的毛病,黑咕隆咚的摔一跤好玩嗎?走,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林芳搖頭:“不用,這會兒雪更白了,看的還清楚些,再說,有黑皮在呢。”
“行了,少羅嗦。”不由分說,陳董拉起林芳的手就走:“雪是更白了,可也更滑了,就你這腿腳。不摔跤纔怪。”
呃,林芳無言以對,她能說自己很好嗎,她能說自己已經不是以往的自己嗎,她能說這會兒需要幫助的其實是你嗎,不能,此時的一切,她只能埋在心裡,她能做的,就是像以往那樣,乖乖跟着陳董,任由陳董拉着走。
兩人一路無言,黑皮走路更是無聲無息,曠野裡,只有腳下發出的輕微“咯吱”聲,還有公路上偶爾汽車的鳴笛聲,天地間,萬物在靜謐中進入深度睡眠,唯有兩人一狗留下越來越多的腳印,漸行漸遠,直至來到一片人工樹林。
鬆開林芳的手,陳董道:“前面就是村口,剩下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小心,別摔跤。”
林芳點頭,沒有吭聲,向前走了幾步,又拐回來,塞給陳董一樣東西,口氣不容拒絕:“收着。”
默默的將手裡的錢裝進口袋,這是林芳這個月的生活費,二十塊錢一分都沒花,陳董目視着林芳越走越遠,這才走進樹林。
回到家中,林源民和董慧欣還沒睡,問了幾句冷不冷之類的話,直到林芳鑽進被窩,兩人都沒問起陳董的事,這也是夫妻二人一貫的原則,尊重孩子的選擇,他們會仔細旁觀,細心呵護,卻不會強硬着非要逼迫孩子說出心中的秘密,但也不排除從另外的渠道知道。
鑽進被窩半天,林芳才悶悶的說:“陳董說她的書念不成了,她要走。”
董慧欣嘆氣:“發生這麼大的事,也只能這樣了。”
“我把我的錢給她了。”爸媽生於解放前,五十年來各種動盪的經歷,兩人已老來成精,林芳覺着說什麼話都多餘,只有這句話最實在。
“做得好,睡吧。”
以陳董那能吃苦的性子,必能活下去,這二十塊錢她能花很久,可是女兒太單純,這話董慧欣不能說,否則女兒必會受不了,她只能藉着誇女兒這句話,讓女兒放鬆。
外間傳來林源民輕微的嘆息,還有翻身的聲音,陳董跟林芳廝混**年,她跟肉球一樣,回家必來林家,可是她比肉球倔,在林家吃喝可以,晚上卻從來不在林家過夜,這個孩子真得可憐,如今又要過逃亡的日子,唉——。
儘管林芳知道陳董往後的命運軌跡,可還是睡不着,畢竟這一日比以往來的早了一個月,誰知道以後的日子會有什麼變數呢。
腦中煩亂,天色發亮時林芳才迷迷糊糊睡着,董慧欣早早起來做飯,林源民則是準備今天飯館裡要用的菜,兩人都清楚飯館裡不一定會有客人,不過既然開飯館,那就要有個飯館的樣子。
清理好東西,林源民拿出一塊木板,工工整整的用毛筆在上面寫上“林氏家常菜”,待會兒到了飯館,好將木板立在飯館門口,也好隨了閨女的心意,合着他這樣做只是爲了哄林芳開心,根本就沒當這是一回事,以他原來的意思,只要在門口立個牌子,寫上飯館兩個字就行,本來村裡也就這一家飯館,起名純屬多餘。
“這是哪個天殺的乾的,啊?”
董慧欣本打算早飯擺好後才叫林芳起牀的,誰知外面一聲女人尖聲叫喊,睡夢中的林芳驚得突然坐起,然後就是林勇屋裡元元的大哭聲,看來也是被嚇着了。
“閉嘴,你個沒腦子的娘們,這個時候還有時間給你耍混。”
一聲粗豪的男人叱喝聲後,女人的尖叫聲戛然而止,可是接下來女孩子的哭聲和呼痛又響起,一聲緊似一聲,聽起來似乎很痛苦。
“大清早的,這一家子不知道又鬧什麼幺蛾子。”林源民嘴裡嘟嘟囔囔,將寫好的木板靠牆立在地上,見林芳雙眼睜開,人卻還迷迷瞪瞪的,顯見是沒睡醒,又怕閨女餓着,輕言哄道:“芳啊,醒了就起吧,想睡覺吃完飯再睡,餓着肚子睡覺不好。”
林芳並不是沒睡醒,而是有點愣怔,她心中有種預感,藍香這一家子的鬧騰,必然跟陳董有關。想起自己提起藍香找自己麻煩時,陳董那陰沉的臉色,還有狠厲的眼神,林芳心中的這種預感越來越強烈。
陳董爲人冷漠,只要能夠活着,還有能夠上學,將來也好脫離這個家庭,極少還有她在乎的人和事,除了林芳一家。昨天陳董說還有一件事要辦,那這件事是什麼,她已面臨逃亡的局面,還有什麼事能讓她冒險留下來,會不會就跟藍香有關。
藍香家就在林芳家前面那條衚衕,只要不是刻意放輕動作,她家院裡稍微大點的動靜,在林芳家院子裡都聽得清楚,此時閻萍就抱着淚眼汪汪的元元,站在院裡聽着。聽起來藍香家院裡越來越嘈雜,人越來越多,還能聽到有人說起“流血”,“快送醫院”之類的話。
林勇已經開了院門出去,他要去看個究竟,大家前後院住着,平時吵吵鬧鬧的,有事還是會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