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睜開眼,滿臉無奈:“你是街邊兒的潑皮混混嗎?怎麼這麼無賴?”
“我可比他們有檔次多了。”夏駱凡嬉皮笑臉:“我調戲的可是天下第一,大清皇帝。”
胤禛眯起眼,扯下她的手,利落的反剪到她身後,壓着將她緩緩的躺靠在車廂上,似笑非笑的道:“你再這樣兒,我就當你是存心勾引我,那咱們就哪兒也不去,直接回去寢宮了。”
“禛。”
夏駱凡挑眉,賊兮兮的笑:“不用回去,咱們可以去跟十三借個房間,或者乾脆車上也不錯,應該也還蠻刺激的。”
胤禛忍不住撲哧一笑,鬆手坐直了自己的身體:“見過臉皮厚的,可真沒見過像你這麼厚的。”
“怎麼,你後悔了?”
夏駱凡笑的懶洋洋:“只可惜已經來不及了,我早就拿定了主意,要纏你一輩子了。”
“謝謝你肯纏着我。”
胤禛伸手將她攬進懷裡:“往後十三弟也離開了,我的身邊就只剩下你一個了。”
夏駱凡側着頭,看進他幽深如海的眼底,微笑溫柔:“只要你是真的愛着,就算隔着千山萬水,隔着時間空間,他也永遠都在,不會真的離開。”
雍正八年,五月初四。
怡親王允祥,逝,年四十五歲。
諡號‘賢’,死後享太廟。
胤禛輟朝五日,詔復其名爲胤祥,並親筆書‘忠敬誠直勤慎廉明’八字,冠於諡法之上,以示寵褒。
就在宮裡頭忙着大辦喪事的同時,胤祥已在胤禛的安排下,秘密轉移到湯山行宮,在那裡治病休養。
而誠親王允祉,則因在負責治喪期間,遲到早散,面無戚容,被削王爵,監禁景山永安亭。
胤祥的離開,胤禛到底還是不適應的,再加之少了人與他分擔,工作量徒然增加,雖硬撐了一段時間,到六月,卻還是再一次病倒了。
他索性召來允祿允禮以及大學士鄂爾泰,面諭遺詔大意,囑他們日後好好輔佐弘曆。
夏駱凡知道,他這是在爲日後離開開始鋪路了。
就是在上回他們一起去胤祥府裡的那天,從他們的談話中,夏駱凡頭一回知道。他這些年來之所以會那麼大刀闊斧,毫不容情的剪除政敵,急於改革的一個重要原因竟是,他一早就已打算過,等朝政穩定,國庫充盈,等繼位人長大,可以獨當一面。他就放下一切,帶她跟胤祥離開。
而這一點,胤祥跟他已早有默契。
夏駱凡當時是哭了的,因爲太意外,也太感動。
雖然她一早就已經知道,他爲她曾選擇過放棄,可是那時的他畢竟還不曾擁有。那個九五至尊,皇帝寶座,他是經過了怎樣的千辛萬苦才最終得到,她自認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知道的更清楚。
可是,她卻從來都沒想到過,他其實是在一坐上那個位子開始,就已經在計劃着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卻原來那個歷史上一直讓她心痛着的雍正十三年,其實一早就是他自己設定,並一步步照着目標去執行的。
夏駱凡發現,自己的愛跟他相比,真的是太淺薄也太計較,遜了他遠遠不止一籌。
八月,胤禛的身體漸復。
按之前胤祥的意願,八歲的弘曉襲爵,被封爲和碩怡親王。而他同母的哥哥弘皎也被胤禛特別加封爲多羅寧郡王,二者均世襲。還特於奉天、直隸、江南、浙江各建祠宇,以昭崇報。
九月,之前進宮替夏駱凡招過魂的道士賈士芳,張太虛,進呈丹藥兩盒,胤禛收下後被夏駱凡當做是洪水猛獸般,直接踩扁丟進了垃圾桶。
之後的日子,胤禛更忙。
不過同時也開始刻意加重弘曆弘晝,還有允祿允禮身上的擔子,刻意去磨練提升他們的能力,希望等將來離開時可以真的安心。
雍正九年春,胤祥的身體已經大好,請旨後,悄然離京。胤禛說,陪他一起離開的不止幾個暗衛,還有另一個人——胤禩。
從此之後,每隔三兩個月,就會有一封特別的信件傳來,上頭是胤祥的字,說的都是所到之處的風土人情,百姓民生。
而結尾處則無一例外的都會加上一句,一切安好。夏駱凡知道,那是他在替胤禩告訴自己,一切安好。
九月,皇后烏喇那拉氏病重,胤禛聞信擺駕回宮。
夏駱凡知道,胤禛與她,是自小結髮的夫妻,就算對她真的沒有愛情,可是那麼多年的相濡以沫,風雨同舟,也早有了專屬與他們之間的默契與感情。她不能也不該在她最後的時刻還插足其間。
於是雖然在胤禛的要求下,陪他回宮,可是卻一次也沒在她的面前出現過。希望以此能給他們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去回味那些曾經他們共同擁有過的美好。
二十四日,胤禛上朝,烏喇那拉氏卻派人特別來請。夏駱凡猜,也許她還有什麼話想要跟自己交代。
那是秋日裡最晴朗的好天氣,天空藍的彷彿水晶,清澈而透明。
透過層層珠簾射進室內的光,細碎得教人心頭髮緊。
大大的紫檀木牀榻上,衣容精緻的烏喇那拉斜斜的倚靠在牀頭的軟墊兒上,姿態高貴而莊嚴,只是整個人卻在病痛的折磨殘食下,瘦得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
她靜靜地凝視着眼前給自己屈膝行禮的人,心中思緒繁雜。
原來不只人心是偏的,就連老天也不例外。
明明眼前的人已經年近四十,可是時光歲月卻彷彿一起將她遺忘,讓她可以肆意的停在一個女人最美好最絢爛的黃金年華。
“你……過來坐吧。”
她強自收斂心神,壓下那些不知是嫉妒還是羨慕的複雜心情,衝着因爲自己沒開口而依然保持半蹲姿勢的人微微點頭:“格格,真的是得天獨厚。這麼些年過去了,卻依然……還是初見時的模樣。”
“娘娘謬讚了。”
夏駱凡微笑着走到她旁邊坐下:“這些都是化妝品的功勞,卸了妝,那些歲月留下的痕跡就再也藏不住了。”
烏喇那拉擡頭,與她相視一笑。這一來一往間,算是把夏駱凡刻意更改過的身份說開了。
“蘭暄。”
烏喇那拉看着她,氣息有些不穩:“我……就要走了,皇上有你在我很放心。只是……臨走前有一件事,我……我要向你坦白。當初,雍正元年的初一……你從十三弟府裡回來的那個早晨,我……我親手端給你的那杯茶裡,下了……下了絕子藥。我……我……”
“我知道。”
夏駱凡接口,語調平淡的沒有絲毫波瀾:“第一口就已經知道。在御前奉茶十幾年,我的味覺早在那些湯湯水水的訓練下,變得比常人更爲敏感。”
“可,可是……”烏喇那拉開始大口喘息:“你,你明明是喝了的。”
“是,我喝了。”夏駱凡神色平靜:“人要得到,總要先有付出。那杯茶,是我欠娘娘的。”
烏喇那拉身體微顫,語調蒼涼:“你以爲……我付出的會比你少?”
“當然不是。”
夏駱凡搖頭:“娘娘爲皇上付出的比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多,皇上也正是因爲知道這一點,所以纔會把皇后之位給了娘娘。
只是,在娘娘對皇上的付出裡,卻並沒有能產生愛情的物質。那是要兩個思想平等的人之間,纔會產生的感情。而娘娘,應該從來都沒給過自己跟皇上站在同一高度的機會。”
烏喇那拉因她的話而怔愣,整個人都呆呆的,只是心底深處卻慢慢慢慢的被一股哀慟悲涼所瀰漫。
窗外,陽光溫暖而燦爛。
可看着眼前這個生命之火已漸漸燃燒到盡頭的女人,夏駱凡心中卻升起了一股異樣的空虛與惆悵。
對於這個時時事事都總愛表演賢良大度,完美無缺的皇后,在她下定決心喝下她親手遞上來的那杯加了料的茶時,心裡就把對她的尊重與愧疚也一併消除。
甚至,在她跑到自己跟前兒說什麼早日開枝散葉的話時,她就更加的鄙視她的虛僞與做作。可是現在,她好像已經能夠了解她的心,或許那就是每一個生活在皇宮中的女人的悲哀與必須吧。
雍正九年九月己丑日,皇后烏喇那拉氏因病崩逝,諡孝敬皇后。
胤禛卻帶着夏駱凡在那之前就離宮回了圓明園,態度冷漠之中還帶着幾分強壓的怒氣。
皇后崩逝,他給了她一長串兒的讚譽之詞,可是人卻不肯回宮。
夏駱凡千思萬想,總覺着或許是他知道了那日皇后與她的談話內容。否則他不會在這件事上鬧彆扭,也不會在對着自己時,也沒什麼好臉色。
想想看,在這件事情上,自己也真是理虧的,至少就並沒顧過他的感受。
在自己明知道那杯茶有問題,卻還一口飲下時,不管自己的理由是什麼,在他的立場,都應該會被看成是一種妥協,一種交換,是在否決他作爲一個男人,一個君王的最基本的能力。
事到如今,夏駱凡也顧不上去查找到底是誰向他告的密,也顧不上去猜在他心裡對皇后跟自己,到底是氣哪一個更多一點。當務之急,她還是認爲要先把他給哄好了才更重要。
晚膳後,她着實下了一番功夫,先帶人將寢宮裝飾一新。窗簾牀帳錦緞繡被,又把玫瑰花瓣厚厚的鋪滿了整牀。
洗澡,更衣,上妝。等她把自己弄得香香又美美的,基本上也到了他該就寢的時辰。
西暖閣裡,他仍在挑燈夜戰,御案上堆滿了批過跟還沒批過的奏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