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正在籌辦復社新業務的蔡元長,再次奉家族長輩的召喚,來到哪位與叔的宅邸,
被引入後院的時候,去往的方向卻不是在私密空間十足的後園,而是在平常用來奉應公事的書房裡。
心中不由咯噔了一聲,多了幾分揣測不安和警然。
然後他,看到的卻是外形有些狼狽的李伯紀,垂頭喪氣的被押解在身後,臉頰上高高的腫起。
一個臉形削長,嘴脣單薄的年輕男子,雖然他一身便裝璞頭,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東西,但是正眼相對之時,卻讓人有一種不自覺要回避的凌厲感。
哪位一項十分看重他的與叔,用一種有些生硬的笑容可掬,介紹道
“這位是洛都來的金求德,有些事情想要詢問一二。”
她意味深長的道。
“。須得如實回覆,不得隱瞞啊”
“蔡小郎君無須,介懷……”
那個名爲金求得的男子也開口了,說起話來,卻不像他的眼神那樣凌厲逼人。
“只是因爲齊郡縐記船會涉嫌通賊的一樁公案,還有些手尾未結,須向爾求解一二而已……”
蔡元長看了眼李伯紀的模樣,心道,這個求解過程,斷然是不會那麼輕鬆愉快的。
只是因爲淮北的第一大鎮——清徐鎮,勉強算是洛都那位總攝國政的外圍勢力之一,又有捲入洛都事變的前科和,所以在勢比人強的壓力之下,也不得不做出一副恭順配合的姿態來。
比如那位新任的清徐留後,果斷處置了一批,與那隻團結兵相關的人員和事物,避免讓洛都方面找到更進一步介入的口實和機會,
比如讓節度使族中,那位平生頗不得志和老輩人歡心,而長期在洛都任官兼帶充當某種變相人質的長兄,被重兵護送回來,“恪盡孝道”的可能性。
現任的哪位留後,可是好不容易籍着老父退養的機會,從哪些老人手中奪走大部分權利的,可不想再出什麼變數。
這次籍着追索所謂賊黨殘餘的由頭,也是同樣的道理,其中據說還牽涉到了南朝.
與叔雖然在清徐鎮中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也不是唯一的派系,更沒法無視來自洛都的壓力,哪怕要犧牲掉他這個看好的子侄輩,和長期經營的口碑和風評。
畢竟,一不小心就讓結交不慎的尋常過錯,變成清徐鎮包庇賊黨的鐵證,乃至是洛都之變幕後指使的口實和理由,那事情可就大了。
如果洛都下定決心不惜代價維護自己尊嚴的話,或許短時之內還無法完全顛覆清徐鎮的格局,但是對與叔和他背後的家族和對方派系來說,就是徹頭徹尾的滅頂之災了。
一想到這裡,他恨不得要一把掐死這個,平時喜歡結交各個社會階層人等,兼帶爲本家賞識俊才加推廣名聲的後輩。
“多虧了那李伯紀啊……”
重新出來之後,金求德輕描淡寫的對身邊的人吩咐道。
“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把餌放出去了……”
“爲了讓那個蘇景先‘合情合理’的逃出我們的牢籠,真可謂是煞費苦心了……”
“江湖道上的懸拿,已經放了出去,只是傳散開來,還需些時日”
“相信還是有不少草莽、綠林,原以爲一個出身進途,好好博上一把的”。
前者紅老虎漫步在某條河道水網支系的水畔長街上,
“留意一下,”
我不得聲色的湊到抱頭蹲的耳邊
“有人在跟蹤我們……”
一路逃亡過來的這些日子,我也讓她耳濡目染了一些,屬於我被迫害妄想症的警惕性和預防手段,比如輪換交替查看視野範圍。
“多半是十娘那路的人不死心,想要摸我們的底子……”
我摸了摸她耳邊的髮絲道
“只有很小可能是,其他臨時起意的人……”
“那怎麼作……”
她很配合的做出一個撿東西的動作
“我們去開房吧……”
“嗯.”
所謂就算是爛船,也有三斤釘,雖然破敗的揚州城令人失望,連百姓也絕大多數是外地重新遷來的填戶,充滿了某種貧苦潦倒的味道,但是畢竟身處通衢之地,爲過往旅人,行商服務的基本條件還是有的。
我們在街上轉了了大半天,挑挑揀揀了看了好些招攬人客的旅舍行棧,才選中一家規模夠大的,交錢訂房,安排了數天份的食宿,然後在房間裡丟了點無關緊要的雜物,就以查看伙房膳食條件爲名,穿過內院和倉房,直接從後門揚長而去。
然後在看好的對方,買了一些二手的日用之物,繼續到下一家去開宿,如此炮製,換了三四家後,我們就基本出了揚州老城的範圍,也甩掉了可能的眼線和尾巴了,
估計他們這回還在彙報我的落腳點和派人各種佈置摸查當中,
然後就地找了一艘看起來生活氣息濃重的船戶,買了一堆食材和用具,就開始住在水上,隨船漂泊的遊覽。
雖然官軍號稱翻地三尺,寸草不生也要滅絕,揚州曾作爲大雲光明教地上盛京的痕跡,連作爲城牆輪廓的基石,都被挖走在不遠處的草河口堆做堤壩,不過還是有一些古蹟,因爲本身的材質和獨特位置,而得以存留下來。
只是沒有多少人記得和重做理會了,除了極少數以此爲生的當地人,纔會熟悉這些典故和由來。比如我租賃的這艘船戶上,皮膚黝黑的船孃和她一對半大的兒女,可以熟記幾十個點和相應的典故,
這也是當地作爲揚一益二、楚三隴四之首的煙花聖地,最後一點歷史存留和淵源,隨着河網無所不在的船戶中,擁有者相當大比例的船孃。
很多是戰火的傷害或是抓丁造成的孤寡女流,因此她們除了打漁和船渡爲生外,也大都還兼職一些觀攬爲名的皮肉生意,卻又不像專做下等人生意的,尋常土娼野雞那樣,不聞一名。
雖然我沒有類似的要求,但是給的船資已經足夠把她們娘三,包養上十天半個月的,因此各種方面表現的很是賣力,比如我可以品嚐到,個頭不大卻味道鮮美的魚貼餅,水煮的嫩菱角,自醃的酸辣藕片,手磨的水菜湯糊。
徐娘半老的婦人,正在唱着當地風格的調兒,爲我們慢悠悠撐船的行程調趣。
“廣陵實佳麗,隋季此爲京。八方稱輻湊,五達如砥平。”
噴玉光照地,顰蛾價傾城。燈前互巧笑,陌上相逢迎。
飄飄翠羽薄,掩映紅襦明。蘭麝遠不散,管絃閒自清。
曲士守文墨,達人隨性情。茫茫竟同盡,冉冉將何營。
且申今日歡,莫務身後名。肯學諸儒輩,書窗誤一生。
這是出自泰興十才子之一,左待制權德輿的《廣陵詩》,也是當地被傳唱最多的佳句之一。雖然從詩句中可以依稀回味當年繁華極盡的情景。
但是現今,在本地特色的船孃,婉婉口音中,唱出來的時候,於沿岸荒草埋沒、田畦覆土的舊日景緻相對照,充滿了一種繁華凋盡,悲涼悽嘆的味道。
亂世就像是一個粗糲的磨刀石,足以將歲月留下人類文明成就,各種和鼎盛的痕跡,一點點點額從時光中抹去,留下只有埋沒於荒敗之中的遺恨和猜想。
比如,蜀崗中峰上,作爲日本佛門大興之祖,鑑真商人東渡的發源地和開法道場,曾經被改成邪教教主荊軻守神宮的揚州大明寺,已經不復存在,
但是官軍拆毀了,包括粗大數抱的樑柱和塹石在內,地面所有建築,卻沒能搬動用地下露出的一整塊石面,鑿成的彌勒堂基址。
用來鎮壓河槽於江口會衝的高旻寺,只剩下一對鏽跡斑斑的鐵牛
還有春秋時代吳國遺留下來的邗溝,仍舊若隱若現在新舊河道中,繼續發揮着某種自古以來的作用,
相比之下,揚州城外的情景就好很多了,被填平截斷成十幾個小譚的舊護城河畔,名爲觀音山的小丘臺地上,還有隋煬帝留下的迷樓舊跡,
南方最古老的禪林之一,晉太傅謝安別墅改建而來的證聖寺,坍塌了打扮的瓦礫廢墟中,也依舊有僧人頑強的延續着最後一點香火。
吳公臺下的隋煬帝墓,也有簡陋神道和七倒八歪的鐘翁石甬,昭示這這個志大才疏肆意妄爲到,將開皇盛世玩成五十六路塵煙、十八家反王末世局面的,天字第一號敗家子的最後結局。
在或驚喜,或失望,徘徊於歷史的沉重和現實的新鮮感中,不知不覺中,我們進入了江都縣的範圍,
相比埋沒在荒草中的揚州故城,這裡充滿了某種秩序和肅殺的味道,從屬於所謂的維揚副總管的下轄,也是揚州轉運判官的駐地,因此維持了相當數量的駐軍。
更關鍵的是,這裡是江東道和淮南道的天然分野,擁有有一條可以度過長江,前往對岸的潤州(今鎮江)的浮橋,雖然是季節性的,其他時候只能沉垂於水下。
於寶應年間,由適任淮南大都督,東南採訪使的樑潮主持建造,發聚海內礦冶,鑄精鐵爲索,環粗若兒臂,聚成六股,固舟爲墩,上鋪板材,遂得坦途天塹,南北往來而舟車不絕,不復傾覆風波之險。
自後雖有大浪,屢屢橋毀而索存,遂得復建舊觀。
(關於長江浮橋之說,前有隋滅南陳先例,後又宋滅南塘故事,所以倒不算空穴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