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美連夜進宮請了宮中最好的御醫爲劉禪診治, 劉娥在得知劉禪的病情之後,也顧不得許多,哭求着今上讓她到劉家住了三天, 親自看護了劉禪。
劉禪被欺負這件事, 今上問明緣由之後, 懲戒了那欺負劉禪的郭家人。一時之間, 朝中坊間又滿是對劉禪和劉家的非議之聲。
劉禪這一傷一病, 雖被人幫着報了仇,不知怎的,就有些懨懨的, 養傷期間,雖整日抱着蹴鞠, 卻也只是抱着, 手不像往日耍弄皮球。那些他往日結交的哥兒們到劉家來看他, 見了幾次,他也讓下人打發他們以後不用再來。
一天大半窩在房間, 偶爾天氣晴好時出門曬曬太陽的劉禪,靜下來,倒也真有些貴族公子的憂鬱氣質。
可是,劉家上下,還有宮中那位, 卻是恨不得他仍是往日沒心沒肺的皮猴。
劉禪就這樣安靜了大半年, 待棄了柺杖, 左腳微跛之際, 就跟家裡提出要出京遊歷。若是半年前的劉禪說這話, 比沒有人認真聽的,可是, 彼時他說出來,又是在新年的歡快熱鬧氣氛中說的,卻沒有人不當真。
但是,誰放心一個虛長了年齡,除了蹴鞠一無所知的劉禪獨自外出呢(劉禪從以前起,就習慣獨來獨往,即使劉家發跡了,他出門也從來不帶下人,還不許人偷偷跟着)?
可是,劉禪自小就是,看似沒心沒肺,但是,一件事,只要他上心了,就是說破天他也不會改變主意。
最後,由宮中的劉娥做主,讓劉禪到幾年前剛剛成立的應天書院教授蹴鞠。有他最心愛的蹴鞠伴着,又手拿官家聖旨沒人欺負他,又離了京城這樣一個讓他心灰意懶的傷心地,劉娥想着,她放在心上疼愛的這個孩子,總該恢復點兒往日的活氣兒纔是。
如此的用心良苦,自然又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因此,劉禪出京之事,是悄默聲的,他接過劉娥遞給他的聖旨,以及劉娥手書的一封給戚院長的信件,獨自騎馬奔赴了宋州。
陽春三月來臨,到如今年關已近,劉禪經歷了最初的不適應之後,當真喜歡上了書院的生活。
一場病讓他褪去了往日表面的乖張頑劣,對蹴鞠發自真心的摯愛,以及劉娥那封信和皇帝的聖旨,讓劉禪在應天書院活得極其充實,極有成就感。儘管,大半年下來,依然有些學子不喜歡運動,除了上課時間絕對不碰觸蹴鞠,依然有很多人背後嚼他舌頭。可是,劉禪卻喜歡上了書院這種單純的生活環境。
喜歡上了這裡,對那個他心灰意冷離開的京城,劉禪就更加不想回去。雖然他也想念京城的親人,但是,想到回去又是給家人臉上抹黑,讓姑姑難做,他就提不起回去的勁頭來。
初進臘月,京中就寫信催他回去過年,可是,劉禪卻一拖再拖,直拖到了臘月初九宋州大雪,直拖到了年關將近,他所送回去的,也只是讓王炎的家人帶回去的家信特產。
劉禪不想回家,在書院過年,甚至就是到應天知府家裡過年,都無不可,爲什麼偏偏跟在了李靜後邊?
劉禪的身份,他沒有隱瞞,而隨着他的不隱瞞,他在京城的過往,雖隔着五百里地,雖說讀書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但是,應天書院不乏東京城慕名而來的學子,幾個月間,還是被在書院私下裡傳遍了。不過,讀書人,更聰明些隱晦些,即使是那耿介的,也絕不會跟他過不去。
但是,劉禪要想找個說話的人,那可就難了。
而時不時翹課的李靜,在應天書院聲名比他惡劣數倍不止的河南郡王家的“弄琴公子”李靜,卻是難得的一個,能夠平視他的人。
李靜雖然自幼習武,本應比書院一般的書生身體強健許多,但是,身形纖瘦,據與她走得近的蘇摩西和萬麒說,她倒是身體不好,經常生病。
李靜上課的時候,倒也認真學習,從初始的笨手笨腳,到後來的勉強能夠踮球,運球。但是,李靜不用膝蓋以上的身體部位碰球,比起他習慣了的表演性的蹴鞠,似乎更喜歡已經逐漸失傳了的對抗似的蹴鞠,尤其熱衷帶球過人,和遠射。對了,是遠射,而不是高射。李靜喜歡的對抗賽,跟劉禪從師傅那裡聽來的,齊國傳下來的對抗賽是不一樣的,齊國傳下來的對抗賽是兩隊中間有一個高高的球框,那一隊進球多就算贏。李靜熱衷的,是兩隊自己的一方各有一個球門,設置守門人。兩隊的人數也不是任意的,而是分別固定的十一人。
書院裡,除了蘇摩西、萬麒、魏紀三人,即使是李靜的雙生哥哥李讓,都不喜歡李靜的那種“野蠻”的蹴鞠,可是,劉禪喜歡,尤其喜歡李靜口中的“競技精神”、“團隊合作”,好像他一直以來被蹴鞠吸引,卻又說不明白的緣由,藉由李靜的嘴說出來了。
但是,劉禪想要在書院推廣李靜的口中的那種蹴鞠,別說那些學子,就連戚院長都嚴詞拒絕了。任他把李靜給他講得什麼“德育與體育兩手抓,兩手都要硬”說得磨破了嘴皮子,戚院長就是不同意,說有失君子之風。
劉禪雖出了事會找劉娥庇佑,但是,其實並不喜歡用他的身份刻意欺壓別人,而且,雖然他不喜讀書,不識句讀,對讀書人,卻有着這個時代大多數人一樣發自內心的敬畏。
最終,那種對抗似的蹴鞠,也沒有在書院推廣開來;
不過,李靜和劉禪之間,或者,劉禪單方面的,對李靜,親近了許多。
以往,除了上課時間就是自己一個人在後院練習用那隻跛掉的左腳運球、踮球到腳抽筋的劉禪,自與李靜相熟之後,就厚着臉皮,在沐休日蹭到了李靜在書院附近的家裡。李靜每月幾次即使不是沐休日也要回家小住的時候,劉禪也跟着去。
因爲與李靜接觸的多了,劉禪甚至拾起了他幼時學了不到半年就丟棄的毛筆。兩人半斤八兩,習字時互相競爭,倒也頗得樂趣,最起碼劉禪自己,樂趣無窮。
劉禪在李靜面前,漸漸的恢復了往日在京城的口無遮攔、滔滔不絕,偶爾被李靜取笑,他也不會動怒,跟李靜相處,比跟那些因爲他家身份變化就對他變得小心翼翼的哥兒們相處,更讓劉禪覺得放鬆快樂。
李靜話不多,不過,偶爾,也會問問他汴京的風情。李靜關心的,倒不是汴京的衣飾文風,反而是瓦肆勾欄,尤其是那些伶人□□。每每被問及,劉禪自不好意思說他不知曉,劉禪家住的地方,隔了三條街就是汴京城聞名的花柳街,而他長出入的蹴鞠藝人館,與花柳街更是隻有前後牆之隔。偶爾去茅房,他還能看到繡樓上慵懶地曬太陽的□□。
本着“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的精神,劉禪發揮想象力,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和夾雜了蜀地口音的汴京官話,把東京城的瓦肆勾欄,誇得天花亂墜。並且直言,哪日李靜去了京城,他作爲東道主,一定請她去汴京城最有名的官家妓館尋歡。
哦,不對,按照李靜的說法,是尋找會唱曲的姑娘,會彈琴的琴師,還有會作詞的書生。
這些酸酸的東西,劉禪以前是最不喜歡的。不過,想到“文武雙全”的李靜喜歡,他便也覺得,去看看也無妨。
李靜偶爾會跟劉禪講講她那十二歲那一年的海上生活,雖然李靜的敘述絲毫沒有文采,但是,那充滿異域風情的民風民俗,配上李靜手中幾件從南國帶回來的象牙雕飾、椰殼配飾,尤其是她手中經常把玩的那一把象牙作古的正反面繡了龍鳳呈祥的摺扇,已經足夠讓從小在汴京長大,來宋州之前最遠只去過京郊普渡寺的劉禪大開眼界。配上他豐富的想象力的腦補,他聽得倒是比李靜講得更帶勁兒。
因了劉禪的直率熱情,李靜每每生理期的好似無止境的一下下的抽疼,似乎也減輕了許多。與劉禪這樣一個“旗鼓相當”且“頗有競爭意識”的對手在一起練字,李靜也覺得枯燥的練字有成就感、有奔頭了許多。
雖然朱說勸她別跟皇親走得太近,不過,李靜還是覺得脾胃相投,跟劉禪成了“志同道合”(練字、足球)的朋友。
不過,這次過年,李靜倒是真的沒想邀請劉禪的。從劉禪的口無遮攔裡,李靜知道,他的那位中年得子(其實是借腹生子)的姑姑很喜愛他,他的父母兄長,言語上不待見他,心裡也對他極其縱寵。他又是長這麼大第一次離家(雖說已經二十六歲,不論在那個時代都是成年人了),李靜以爲,他會早早回汴京過年的。
可是,劉禪卻一拖再拖,最後拖到了書院放假,加上道路難行,錯過了歸期,李靜在萬麒和王炎說要到她那裡過年之際,捎帶着,也問了問劉禪。
於是,便有了一行人“浩浩湯湯”並行在書院的甬路上出門、下山,往李靜家前行這一景。
家裡多了三位富家公子,還有一位是京城來的,這年,自是過得比去年奢華了許多。
除夕夜,依然是所有的家人一起列席而坐,不滿的,仍是隻有萬麒。
子時放過煙花鞭炮之後,李靜藉口困頓,回了房間。然後,在衆人都鬧夠歇下的丑時,李靜換了適合雪天出行的外套,到廚房拿食盒裝了自己最拿手的六道菜,又用酒囊裝了一壺酒放在胸前,趁着白雪反射的星光,施展輕功,奔赴了山上的書院。
山路難行,況是夜路,李靜花了大半個時辰,纔到了書院。
朱說的房間,果然還亮着燈。
如果僅僅是要好的同學之誼,僅僅是欣賞的對象,李靜這個新年,即使礙於朱說的自尊不邀請他到聚集了萬麒、王炎,還有他一直忌憚避諱的劉禪的家裡過年,不顧雪滑趕着夜路來爲他送年夜飯,出於禮節,也會敲門進去,至少與他共飲一杯。
可是,朱說曾經對李靜告白過,李靜對朱說的心思,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她就是潛意識的覺得,如果此時敲門進去,朱說雖礙於她的辛苦讓她進門,必也會因爲她的打擾他除夕夜思念家鄉的情緒而不悅。
李靜不想看到朱說爲難的樣子,就把食盒放在了門口,懷裡被捂得溫熱的花雕酒,李靜放在了一個食盒頂上,酒囊下邊,壓着一張她前幾天練了過百遍的三個字——新年好。
放好酒囊,李靜甚至沒有用小石頭敲一下朱說的房門,就回身隱沒在了夜色中。下山的時候,因爲心潮起伏,李靜運氣時一不留神,摔在了地上。
倒也沒有斷手斷腳,只是,擦着雪地的右臉頰,在她起身時感覺到了一陣火辣辣的刺疼。
李靜擡手摸了摸,並沒有摸到血漬,想只是擦破了皮,咬了咬牙,她加快速度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李靜洗臉時那種刺疼的感覺不但沒有減輕,反而還加劇了。
她就着水影照了照,竟是半邊臉腫了起來,青青紫紫的,煞是影響觀瞻。
人要一張臉,即使李靜對人的美醜不太敏感,但是,臉變成這樣,她也不想出去嚇人。
因此,大年初一的早餐,李靜以宿醉未有,房間掀開一條門縫,手捂着半邊臉,讓紅姑幫她把早餐送進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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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靜特意要了兩個煮雞蛋,想着自己敷敷到中午就可以出去見人了。
結果,被她敷過之後,不僅沒有減輕,反而更重了。
原來,李靜的臉頰,被她落地的衝力蹭得擦破皮之後,加上一吹山風受凍,回房之後又沒有經過過度被房間火盆的熱氣薰着,竟是十幾年第一次,被凍了。
凍了之後,她沒抹治凍瘡的藥膏也就罷了,再用燙手的煮雞蛋熱敷,自是隻會加重。
初一的下午,喬戎被萬麒和摩西兩人一起,請到了李家。
喬戎爲李靜研製了藥膏,問及她臉頰受傷的原因時,李靜只說半夜出來小解滑到摔着了。
這個藉口,別說一眼就看出李靜定是長時間在夜間行走才讓臉頰凍成那樣的喬戎,就是早晨沒有討到新年紅包心情不爽的錢珏,都知道太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