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樂得差不多, 看向李靜道:“皇上馬上就要爲你平息流言,我們總算不用在家憋着了,靜, 今天下午想去哪兒玩?”
李靜頓了片刻, 對劉禪懷着歉意道:“我想去驛館一趟, 今天是我和讓的生日, 我過不過生日就那樣, 讓每年的生日,家裡都是認真爲他過的。這次他第一次出門,我想陪他過個生日。”
“這麼快就到你生日了, 都怪晏大人家的那兩個小丫鬟,害得我們大半個月不能出門, 我都不知道日夜更替了。現在再讓家裡準備也來不及了, 這樣, 我先到鴻昇閣定一桌酒席,讓阿才把你送到驛館接了你哥哥他們過去。他們來京城也好長時間了, 藉着這個機會,我也儘儘地主之誼。”劉禪說完,不待李靜開口,就打開車門,吩咐車伕去鴻昇閣。
雖然知道劉禪一番好意, 但李靜猶豫了一番, 還是道:“別麻煩了, 要喝酒等我晚上回去我們兩個一起喝。他們都是應考的考生, 要是被逸樂的生活引誘, 我怕他們不能專心備考。
你陪我去買一份生日禮物,就先回家吧。”
李靜的拒絕, 讓劉禪怔了片刻,臉上掛着的笑容,有一瞬間僵硬,不過,隨即,他笑開來道:“也好。說實話,對你哥哥還有朱公子那樣的人,我還真的不習慣應對。那好,我們去挑禮物,你想送你哥哥什麼禮物?”
李靜感激而抱歉地看了劉禪一眼,也笑着道:“我也不知道送什麼,不外乎文房四寶,善本孤本吧。送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他有什麼喜好。”
兩人最終挑了一方點石齋的端硯作爲李讓的生日禮物,把李靜送到驛館之後,劉禪並沒有隨着他進門,約好了接李靜的時間,就離開了。
李靜在驛館小廝的帶領下到了李讓他們下榻的那間院子。路過寫着朱說名字的房間門口時,李靜頓了下,聽到裡面有談話聲,是一個她沒聽過的陌生男子的聲音,口音與萬麒相似,只是,聲音洪亮,甚至帶點粗獷,與萬麒的“溫婉”相去甚遠。
李靜終究沒有敲門,而是徑自走過了朱說的房間。
懷着些微緊張的心情,李靜走到了李讓的房間前,發現房門落鎖,隔壁摩西的房間也是,萬麒、魏紀的房間也是。
李靜問了爲她引路的小廝,小廝卻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不知道是遺憾還是雀躍,李靜揮退了小廝,快步走向朱說的房間,深吸了口氣,敲響了朱說的房門。
三聲之後,房間的談話聲頓了片刻,從房間裡傳出朱說溫和低沉的聲音道:“請進。”
李靜進門,看到房間裡除了朱說之外,還有兩個人,李靜往兩人身上灑了一眼,給了一個禮貌的微笑,便把目光定在朱說身上道:“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過來是想問一下,讓和摩西他們,去哪裡了?”
李靜進門的時候,朱說就起身了,此刻,他握緊了雙手,才阻止自己走上前去。調整了下情緒,朱說努力做出一個平和的笑容道:“今天一大早,他們就出去了,我也沒問他們去哪兒,你•••要不要在這裡等會兒?”
李靜看了眼朱說對面榻上另外兩人道:“這,方便嗎?”
朱說還沒開口,先前坐在外側的那人便起身道:“李賢弟說得這是哪裡話?大家同住一間院子,也算是緣分。快進來,來,坐,快坐,正巧,我們正談到了《寡人之於國也》的‘王道’,在下也想聽聽李賢弟關於‘王道’的高論。”
李靜覷了覷眉,神色尷尬地把目光轉向朱說。
朱說輕咳了一聲,對那人道:“滕兄誤會了,這位不是住在在下隔壁的之謙,是他的雙生弟弟,李之姝。”
那人聽了朱說的解釋,不但沒有認錯人的不好意思,反而上前抓住李靜的雙肩道:“像,真像呀,不,簡直就是一模一樣,你當真不是李賢弟嗎?”
李靜忍住一拳把人打飛的衝動,身子後仰,擡頭對那人道:“這位公子,我確實不是家兄,就算你想看仔細,能麻煩你先放開我嗎?”
李靜今日進宮坐在皇后身邊,衣服上染了薰香的氣味,離得這麼近,那人自然聞到了,而李靜擡頭的時候,他也發現了,李靜沒有喉結。
那人慌忙放開李靜,退了三步,方拱手道:“在下洛陽滕子京,方纔失禮了,望這位小•••小公子見諒。”
聽了那人的話,李靜也往後退了一步,被那人的名字驚的。
深吸了口氣,李靜聲音顫抖着道:“不好意思,我剛纔沒有聽清楚,你能再跟我說一遍,你的名字嗎?”
李靜明顯驚異的表情,不止那人,同樣看在眼中的朱說,也滿是震驚。
那人跟朱說交換了一個眼神,看朱說也滿是不解,方帶着探究的目光看向李靜道:“在下洛陽滕宗諒,小字子京。”
李靜又往後退了半步,手扶住門板,才撐着道:“啊,滕公子好,我叫李靜,字之姝,宋州人。”
這樣說着,李靜看向滕宗諒的目光,卻是複雜中帶着壓抑的怨憤。
此刻,她想對他狠狠地吐槽:“你說你沒事修什麼岳陽樓呀,你要不修岳陽樓,范仲淹便做不出《岳陽樓記》,沒有那篇《岳陽樓記》,李娜說不定便不會愛那位範大人成癡,整日想着穿回去做他媳婦兒。我們的畢業旅行,也就不會是岳陽樓,我便不會被人擠得落水轉生。”
轉生之事,李靜無奈之下,平靜地接受了。可是,那不代表她心中沒有怨言。
當然,她也知道,歸根到底,是她那天在大巴上做了那個夢,心情不好,神思不屬,纔會被人擠下樓,不會游泳,纔會輪迴轉生。
但是,李靜總不能自己責怪自己,陷在自怨自艾中,她還活不活了?禍首轉嫁,李靜這幾年,就把害他轉生的禍首,轉到了滕子京身上。
爲什麼不是范仲淹而是滕子京,范仲淹是李娜心心念念喜歡得恨不得給人家當媳婦的人,李娜又是她大學四年的室友,李靜不想怪李娜(儘管她怪李娜對方也不可能知道),愛屋及烏,也不能怪她的範大人。
所以,李靜心中,害她轉生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位滕子京了。
被李靜那樣“滿含深情”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饒是滕子京再怎麼厚臉皮,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看着李靜試探着開口道:“李小•••小公子,可是識得在下?”
被滕子京這樣一問,李靜反應過來,動作幅度很大的搖着頭道:“不認識不認識,我今天第一次見滕公子。”
說着,李靜把目光轉向朱說道:“希文兄,不給我介紹一下榻上的那位公子嗎?”
李靜說着,大步走向坐榻前,既然眼前這人是滕子京了,李靜下意識裡,就把榻上之人,當作了范仲淹。看向他的目光,不禁多了三分熱切。不管怎麼說,這可是李娜心心念唸的範大人呀。雖然她自己覺得寫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如果不是太虛僞,就是太爲難自個兒,不管是那一種人,她都不太喜歡。
不過,榻上的人,皮膚白皙,面貌清秀,雖然眼角添了魚尾紋,一雙眼睛卻是溫潤清透,還透着點兒那種飽讀詩書的書卷氣。李靜看着他,嘴角微微上翹。看這面相,應該是那種喜歡爲難自己的性情吧,就算這樣他自己會很辛苦,但是,只要不虛僞,辛苦一點兒,纔不枉費李娜那麼喜歡他,喜歡到天天把他掛在嘴邊,恨不得真的穿越了做他媳婦兒。
在李靜看着榻上端坐之人思緒翻飛之際,朱說染了一絲慍怒的聲音在李靜身側響道:“這位是湖州沈嚴,字叔寬。沈兄,這位是宋州李之姝,她年紀小,不懂事,失禮之處,還望沈兄見諒。”
聽了對方的名字,李靜心中莫名一陣失落,再聽到朱說聲音中滿是嫌棄的說她不懂事時,李靜心情更加不爽。
可是,畢竟不是小孩子了,朱說這樣讓她窩火,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靜咬了咬下脣,對榻上的人擠出一個笑容道:“沈公子好。”
榻上之人微微欠身,溫和地笑道:“李小公子好。”
沈嚴的這聲“李小公子”,其實是隨着滕宗諒叫的,並沒有什麼所指。可是,剛剛朱說剛說完她“年紀小,不懂事”,現在就聽沈嚴叫她“李小公子”,在李靜聽來,好像在嘲笑她似的。
握了握拳,緊抿了抿雙脣,李靜才忍住對沈嚴吼“你才小,你全家都小”的衝動,越過身側的朱說,徑自脫掉靴子坐到榻上。爲了不輸陣勢,李靜在沒有坐墊的榻上選擇了跪坐。
朱說知道李靜不喜歡端坐,現在又是這樣坐着,待會兒肯定會雙腿疼得掉眼淚。朱說有心把自己包袱裡的坐墊拿出來給她,又怕另外兩人看出什麼,只能露出一個僵笑招呼滕宗諒落座,然後,走到桌邊拿起茶壺給李靜倒了杯水。
李靜中午本就沒吃多少東西,現在看到朱說擺在面前的一杯茶水,肚子本能地“咕嚕”一聲。李靜忍住捂住肚子的衝動,斜眼看了朱說一眼,見他和兩人繼續剛纔被她敲門打斷的話題,神色自若,相談甚歡。不知道是沒有聽到,還是聽到了卻不在乎。
莫名地,李靜感到鼻頭一陣酸澀,咬了咬下脣,李靜微微揚起下巴,把視線轉向窗外。
李靜這一系列的小動作,都被對面的滕宗諒和沈嚴看在了眼裡。雖說萬麒的“娘”兩人也見到了,若論誇張矯情,李靜不及他的十一。但是,任誰,都不會把娘娘腔的萬麒看成女人,而李靜那種下意識的動作,卻是非常明顯的小女兒委屈倔強的生氣姿態。
兩人之中,年少些的滕子京今年也二十有五,沈嚴更是,早過了而立之年。
再看看朱說,雖然神色間沒有露出異樣,可是,語言卻組織得很混亂,雖然他刻意不看向李靜,可是,他偶爾的眼角一瞥,以及微微的皺眉、赧然,又豈能逃得過兩人的目光。
沈嚴是三月初八進京的,滕子京比朱說他們進京晚一天,是三月十九入得京。他們這些人,雖說爲應考進京,作爲自詡風流文采的成年男子,也爲了結識一些京城的官吏文人,早在入京之初,就去過了那有歌伎獻藝的秦樓楚館。
唯有朱說,只推說囊中羞澀,入京二十天了,竟是一次都沒踏進那種地方。
除了那位美貌更勝女人的番人蘇摩西,朱說,也算是他們這間院子的一個奇談了。即使滕宗諒三次提出請他去欣賞歌舞,他都拒絕了。
滕宗諒和沈嚴兩人交換了一個“原來如此”的瞭然神色,沒一會兒,找了藉口,雙雙告辭出門。
朱說起身送客,甚至沒有像往日一樣說客套話挽留。兩人走到門邊,滕宗諒回身看了看仍舊端坐在榻上的李靜,在出門之際,對朱說促狹一笑。倒是沈嚴溫厚,伸手拉了滕宗諒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