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說今日難得偷閒, 找藉口擺脫了那些邀約,打算和沈嚴、滕宗諒一起,到城外相國寺踏雪賞梅, 吸一口新鮮空氣。
這幾日被各種應酬糾纏得焦頭爛額, 他不是沒有想過李靜。可是, 一直脫不開身。寫給李靜的信, 讓人捎到劉家之後, 也遲遲沒有迴音。
因此,驟然聽到極似李靜的聲音在背後喚他,朱說直以爲, 自己最近睡眠不足,精神不濟, 大白天出現了幻聽。
搖了搖頭, 朱說腳步微頓, 頭都沒有回,繼續前行。
這一行爲, 看在身後幾步的李靜眼裡,十幾日的委屈憤怒聚集在一起,瞬間有爆發之勢。
好在,旁邊的蕭貫出言提醒了她現在的場合,而走在朱說旁邊的滕宗諒, 聽到李靜的聲音, 回頭看了一眼, 也扯了扯朱說的袖子, 示意他停下腳步。
四目相對之時, 李靜眼中的熊熊怒火,只恨不得把迷茫中帶着一絲欣喜的朱說燒得體無完膚。
一涉及朱說的事, 李靜的脾氣越來越暴躁,自控力也越來越差。
瞪了朱說一眼,李靜無視他轉眼看向身邊的蕭貫,擠出一個她以爲最燦爛實則很恐怖嚇人的笑容道:“蕭公子說哪裡話,那樣金榜題名的高材生,怎麼會認識我這種小人物?只是僥倖在一間書院讀過幾天書而已,那樣高高在上的人,可不是我這樣的小人物攀得上的。走吧,蕭公子,正好我也要回家,你跟我一起,也省得僱車了。”
李靜說着,扯着蕭貫的衣袖,就要往前走。
蕭貫看到李靜臉上撐得上猙獰的笑容,以及雖是跟他說話,眼珠恨不得飛到朱說身上的視線,又看看朱說一臉的愁雲慘霧、欲言又止,雖不明就裡,哪裡就敢這樣隨着李靜離開。
他抽出被李靜扯着的衣袖,尷尬地笑着打着圓場道:“我跟朱兄接觸不多,但也知朱兄是才德兼備、溫文之禮之人。表•••李兄對朱兄,是不是有所誤會?有誤會還是儘早解決地好。李兄如果不嫌棄,跟在下說說誤會緣由,在下願做調和。”
蕭貫善意的話語,卻同時得罪了李靜與朱說兩人。
而站在朱說身邊的兩人,沈嚴還好一些,滕宗諒卻是憋不住,笑出聲來道:“朱兄與李小•••李小公子之間的因緣際會,哪是我們這些外人可以隨意插言的。蕭兄一片熱心,當心火上澆油,引火燒身呀。”
李靜被滕宗諒說得,瞬間漲紅了臉頰,三分氣惱,七分羞澀。
偏她身邊的蕭貫,是個耿介遲鈍的人,正好滕宗諒話落,一陣寒風吹過,吹得蕭貫打了個寒顫,再看到李靜滿臉緋紅,他善意地把手背探向李靜的額頭道:“今日天寒,李兄若身體不適,還是早些回府休息地好。否則,怕會耽誤了明日行程。”
蕭貫此言一出,更是如同一記驚雷,打在了朱說頭上。
顧不得人在身邊看着,朱說快步上前,把李靜拉到身前道:“哪裡不舒服?染了風寒嗎?蕭兄說得行程,是怎麼回事?”
李靜本來想明天悄悄送秦芳回家,運氣好的話,下午就返回京城,要是路途難行的話,就在隔天起個大早,趕在中午之前趕回來的。
可是,此刻聽朱說這樣問着,她卻不知道哪裡來的想法,甩開被他握住的手,負氣說道:“快過年了,我總不能一直留在京城。尤其是,留在這裡又不招人待見。”
朱說知道李靜這肯定是生他氣了,可是,在沈嚴和滕宗諒這兩個知情者面前還好些,在蕭貫這個外人面前,他總是拉不下臉道歉挽留。
朱說只是在心中嘆了口氣,臉上流露出包容寵溺的笑容道:“也好,這麼長時間滯留在京城,過年,確實是該回鄉的。明天你什麼時候走,我去送你。”
李靜粗重的喘了口大氣,才忍着沒對朱說吼出來,只瞪了他一眼道:“我長手長腳,不用你送行。你還是忙着你的交際應酬吧。”
說罷,李靜不理衆人,甩袖越過朱說離開。
走過滕宗諒身邊時,李靜還停下腳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反正她今日也沒形象了,讓她不痛快的人,她不能拳打腳踢,言語上又說不過這些士子書生,以眼殺人,解解氣也好。
滕宗諒怔了片刻之後,卻是被李靜地孩子氣弄得失笑。
一面還催促吞了黃連,怔在那裡的朱說出門追李靜。
可是,滕宗諒拉着朱說追出門時,李靜早已上馬,揚長而去。空氣中,只留下馬蹄濺起的雪粒。
隨後出門的蕭貫,看着李靜的馬蹄揚起來的塵埃雪粒,用求知的眼神,看向身邊的沈嚴。
沈嚴看了朱說一眼,卻是轉移話題道:“蕭公子如何識得李小•••小公子的?”
沈嚴的問句,把對着空空的街道發怔的朱說的意識,也拉了回來。他用一臉不自知的戒備探究神情看向蕭貫。
蕭貫輕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直言道:“李兄是內子的表兄。”
不說知道李靜家世親族的朱說,就連滕宗諒、沈嚴兩人,也是對蕭貫的言語,滿臉震驚。
爲數不多的幾次接觸中,衆人看得清楚,蕭貫的一些言行,實不像成了親的人的表現,比在他們面前立下決絕誓言的朱說,更加不擅長應對那些歌伎舞女。
滕宗諒心中有疑,卻是拍着蕭貫的肩調侃道:“看不出來,蕭兄還是深藏不露呀。”
蕭貫哪裡好意思說是還沒過門的,他還怕人家對他的寶貝秦姑娘起了異心呢。只紅了臉諾諾地點頭傻笑。
滕宗諒抓了蕭貫,非要他請酒喝。蕭貫推辭不過,也就去了。只是,他惦念着下午與秦芳話別的事,喝得並不多。
倒是除了放榜當日,從來沒有醉過的朱說,也不待別人邀請,也不立什麼名目,就那樣一杯一杯地喝着,很快就醉了。
結賬過後,沈嚴和滕宗諒扶着朱說回驛館,蕭貫卻是租了馬車,趕往了他日日與秦芳約會的月老祠後園。
秦芳先是被蕭貫的表白承諾弄得雲裡霧裡,待後來,聽得他對她告別,才一臉震驚的反應過來。
以爲這是蕭貫要找藉口與她分手,頓時情緒上來哭得梨花帶雨,遠處遠遠看着的劉蒹,也走上前來。
蕭貫本來答應了李靜不說兩人見面的事,可是,現在見秦芳哭了,一時心慌,也就把李靜找過他的事說了出來。
同時,他心裡也疑惑,秦芳竟然不知道李靜要帶她回去。
想到李靜後來的突然發怒,蕭貫怕李靜對他心生不滿,不讓秦芳跟他在一起,又急急地對秦芳語無倫次的承諾了一番。
秦芳字聽到李靜的名字時,就有些怔怔的。連帶着,蕭貫後來的承諾,她也聽得恍惚。
本來,秦芳是下定了決心不再動感情的,可是,七夕那天向她搭訕的蕭貫,是第一個主動向她搭訕的男子。
加上蕭貫溫文爾雅,通曉詩賦,與她頗多共同語言,性情又是溫柔耿介,再加上劉蒹一旁的勸慰鼓勵,秦芳那顆因爲確認對李靜的暗戀無望而受傷憔悴的心,又慢慢的恢復了生氣。
本來,她確實已經有些心動了。
可是,今日乍然從蕭貫口中聽到李靜的名字,她還是會心跳加速,還是會心疼。
晚上想了一夜,秦芳覺得自己這樣對蕭貫不公平,本來想起牀之後去跟蕭貫道歉的。
可是,李靜卻是一早就來到了她的房門前,早餐過後,不由分說地就拉着她上了馬車。連她跟劉蒹告別的時間都沒有給她留。
馬車上,李靜一路緊抿着嘴脣,雖然也沒有露出怒容,可是,秦芳還是本能地感覺到,李靜在生氣。
從來沒有見過李靜生氣的秦芳,面對生氣的李靜,即使李靜並沒有對她發火,她也感到害怕。想要去跟蕭貫說清楚的話語,幾次衝到嘴邊,幾次又咽了回去。”
馬車走得是官道,可是,積雪路滑,不能疾行,本來兩個時辰就能走完的路,生生走了四個時辰,在天黑之時,纔到達宋州城。
李靜回來得倉促,也沒有提前往秦家去一封信。兩人到達秦家之時,大門都已經落了檻。
已經就寢的朱氏,被下人叫醒,看到大廳中的秦芳,先是用力錘了她兩下,接着,就把秦芳抱在懷裡抹眼淚。
李靜跟秦勇道了歉,又跟他聊了一會兒,說着外面還有人等她,就從秦家告辭了出來。
這一次來去匆匆,李靜只是把給雲娘和秦海帶得禮物放到了秦勇那裡,並沒有去她們的院子看她們母女。或者說,因爲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她刻意迴避了與她們母女見面。
李靜讓劉喜跟她一起在街上喝了碗熱麪湯,就坐在車轅上,指着路,讓他趕着車,去了喬戎的醫館。
雖然跟朱說生氣了,雖然她心中也想幹脆賭氣不理朱說,自己在家過春節。
可是,李靜終究是忍不了相思之苦。藉口還要陪摩西、萬麒,決定明天一早,就返回京城。
既是做了這樣的決定,她自然不忍心在夜裡打擾紅姑他們,又不想住在客棧,就想到了喬戎家。
明明她的家就在宋州,她的父母也在宋州,可是,她偶爾回來一次,最自在的落腳地,居然是喬戎的醫館。
喬戎跟往日一樣,又去坊間風流去了。
好在,醫館的藥童也認識李靜,得了李靜意思的賞銀之後,高高興興的燒水給她準備了房間。
劉喜,就跟那個藥童住在一間。
第二天,李靜跟尚未完全從宿醉中清醒過來的喬戎匆匆告別之後,就離了宋州往汴京趕路。
這天正好是二十三,小年。
李靜讓劉喜把她送到了客棧,在送秦芳回宋州時,她已經把日常的行李拎到馬車上了。正好回來的晚了,劉家也該貼對聯封門了,她也就只讓劉喜跟劉禪說一聲。說自己暫時先住在客棧,過完年再去劉家拜年。
劉喜有些不情願,可是,終究拗不過李靜,一步三回頭的離了客棧。
回去,他肯定又要被他家少爺罵一頓。然後,兩人最晚明天早晨,就要趕到客棧接回李靜。
李靜也想到了劉禪可能會來接她,劉喜前腳走後,她後腳就離開,到了臨街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棧住宿。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總之,過年這樣的時候,她不想待在劉家。
不是她把劉禪當外人,在她心中,劉禪早已是她的知己、兄弟,比小時候黏他黏得緊的親兄弟李讓還覺得親暱的存在。
可是,劉家,畢竟不是劉禪當家。劉禪母親過壽時,他舅舅錢惟演跟她說得那幾句話,李靜當時沒放在心上,過後,卻是越想越不舒服。
她不想在新年之際做出讓人誤會的行動來,就算她不在乎,就算劉禪不在乎,別的有心人會在乎;她的聲名不要緊,可是,朱說如今已經以第一名通過了省試,來年殿試之後,他就要入朝爲官。他的妻子,名聲總不能太差。尤其是私生活方面,總不能讓人詬病。
想到自己爲朱說想了這麼多,朱說在聽到她要回宋州過年之時,卻是眼睛眨都不眨笑着送她離開,李靜氣得用力捶着棉被。
可是,發泄過後,李靜還是拿着她一大早起來在萬家的酒樓買得年糕,踮踮地去了驛館。
一路走着,李靜心中默默地自言自語道:“我是給摩西、萬麒他們吃的。反正朱希文也是個不識敬的,我纔不會給他吃。”
雖是這樣想着,李靜卻是早就分好了一個小包專門放在了身邊的挎包裡,與食盒裡的年糕分開。
想着朱說要是拉不下臉跟他們一起吃的話,臨走之前,悄悄送到他的房間。
至於她的這份心意,他是會接受;還是會如以往十次有九次那般拒絕,李靜這些年被拒絕的多了,早就麻木了。
雖然也委屈,可是,她就是止不住自己想要關心朱說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