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過後, 李靜穿上紅姑爲她縫製的色彩豔麗的新衣,和范仲淹手牽着手,努力控制自己不斷上翹的嘴角, 到了飯廳。
坐在下首的阮吉, 看到李靜進門, “哇”地大叫一聲, 起身衝到李靜面前道:“姐, 原來你真是女人呀?”
李靜走就知道了阮吉粗線條,可是,卻沒想到他竟是這般的沒神經。
感受到握着她手的力道突然加重, 李靜眉心隆起道:“你這是什麼混話?我不是女人會讓你叫我姐嗎?”
“我不是女人你還嚷嚷着娶我嗎?”這句話,在范仲淹面前, 李靜沒敢說出來。
可是, 阮吉卻如李靜肚子裡的蛔蟲一般, 響應她的心聲道:“我當初向你求婚,是想跟你結成船長和船醫那樣的關係啦, 要是知道你真的是女人,我纔不會向你求婚呢。人家雖然喜好美色,不過,對着女人,會不舉的。”
阮吉絲毫不知道自己說了多麼驚世駭俗的話語, 兀自在那裡困擾着。
李靜亡羊補牢的點了阮吉的啞穴, 可是, 不管是范仲淹, 還是謝氏, 還有秦海那個小孩子,尷尬的摩西還有王炎, 飯廳中所有的人,都已經明明白白的聽到了阮吉的話語。
李靜不顧阮吉手舞足蹈,緋紅着臉看向范仲淹解釋道:“他還是孩子,只是口無遮攔,沒有別的心思的。”
范仲淹長到三十三歲,不至於不知道“龍陽之好”、“斷袖之癖”,可是,他卻第一次見一個人這樣理直氣壯的說出自己的性癖。不免,還是有些驚着了。
不過,回過神來,看到阮吉一臉的困擾惋惜,范仲淹卻是舒了口氣。
有這樣一個性癖古怪的情敵,確實是他的運氣。
要不然,無論年齡、意趣,還是性情,他可都比不過這個不安牌理出牌的大膽的少年。
範家的除夕守夜,除了謝氏一如既往的沒有好臉色,摩西和王炎縮手縮腳,阮吉在被解開穴道之後,委屈着不敢再開口之外,總體上,還算和諧完滿。
初六,送走了摩西一行之後,李靜也騎上馬,繼續出門測量剩下的海岸線。
三月,測量完泰州的海岸線之後,應范仲淹的要求,李靜繼續南下,測量通州的海岸線。
趕在大潮來臨之前的七月底,李靜測量完了通州的海岸線,踏上了歸程。
回去的路上,路過海陵時,偶然之下,李靜結識一位來自洛陽的少年書生。
與其說是李靜結識的,更準確一點,毋寧說是,阮吉看上了人家的“美色”,自己不好意思開口,慫恿李靜上前搭訕的。
而那爲站在海堰殘址上的少年,聽說李靜他們測量海岸線之後,無論如何,都想看看他們測得的圖紙。
對於人家對自己驕傲的工作抱有興趣,阮吉就差雙手雙腳舉起來歡呼了,在李靜開口之前,就邀請那個少年跟他們一起回家。
對於陌生人的邀請,那個少年竟然絲毫沒有拒絕的意思。
看着明明是讀書人的扮相,卻有幾分江湖人的豪爽。
這一次,范仲淹知道了李靜當天回來,沒有去官署,一大早起,就等在家門口。
即使知道他等的是圖紙,可是,李靜看到范仲淹站在籬笆前的身影,還是忘了周圍,從馬上施展輕功,飛身上前,緊緊抱住了他。
范仲淹在秦廣、阮吉和那位少年的視線中,尷尬地抱了李靜一會兒,才附在李靜耳邊輕聲道:“靜,表哥他們看着呢。”
秦廣和阮吉,李靜自是不在乎的。
可是,經范仲淹以提醒,李靜想起了他們同行的,還有爲了阮吉的私心而搭訕的一個少年。
放開環着范仲淹脖子的手,李靜輕咳了一聲,努力做出常色對明顯嚇着了的少年道:“讓富公子見笑了,這位是我家相公,範希文。”說着,李靜看向范仲淹道:“相•••相公,這位是我們在海陵結識的少年才俊,富彥國,富公子。”
第一次在人前稱呼范仲淹“相公”,李靜難以避免的,舌頭打了結,面上,也是一片緋紅。
范仲淹看了李靜一眼,對少年拱手道:“寒舍簡陋,還望富公子別嫌棄纔是。”
少年眼神在李靜身上轉了兩圈,纔有些結巴地對范仲淹還禮道:“冒•••冒昧叨擾,主人家不要見怪纔是。”
范仲淹對少年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之後,隨手牽上李靜的手進門,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李靜還是把自己的馬繮繩丟給了阮吉,跟在范仲淹身邊進門。
察覺到背後灼熱的視線,李靜回身,對少年有些尷尬地莞爾一笑。與范仲淹交握的手,傳來了讓她有些刺疼的力道。
李靜輕輕倒抽了一口氣,嘴角翹得更加靠上。
把少年交給了錢裕招呼之後,李靜跟范仲淹回了房間。
關上房門,李靜搖着范仲淹的手咬了咬下脣微笑着道:“你別誤會,那孩子是阮吉看上的。我聽他似乎對水利頗有興趣,便自作主張把他帶到了家裡。現在正是需要人的時候,如果那孩子真的有用,也算誤打誤撞了。
即便他沒有用,阮吉跟着我辛苦了近一年,讓他看着美人開心一下,也算犒勞他了吧?”
范仲淹臉上露出一抹苦笑,揉了揉李靜的頭髮道:“你呀,時時刻刻都不讓我心安,等這次海堰修好以後,就算你不願意,我怕是也要忍不住把你關在家裡了。”
“那你也天天出門,我就不會擔心了嗎?等這次海堰修好了,我要天天黏在你身邊。就算會被你的同僚笑話,我也不放手。”李靜開着半真半假的玩笑,整個身子,如無骨一般貼向范仲淹。
鑑於家裡有陌生的客人,雖是久別重逢,兩人也只溫存了片刻,便去了客廳。
同樣沐浴更衣過後的阮吉,早早的已經坐在那位客人身旁,在李靜和范仲淹從內堂出來時,正在眉飛色舞地說着話。
范仲淹在跟那位少年聊過之後,確認他是一個沒有惡意的後生少年,便帶着他到書房,展開了李靜他們測量的圖紙,讓少年同看。
少年看過圖紙之後,神色激動的握住范仲淹的手道:“範大人,小子不才,願盡微薄之力,重修海堰之事,還望大人能容許小子參與。”
范仲淹想要抽出手,抽不出來,只得苦笑着道:“實不相瞞,重修海堰之事,至今,只是我和內子在奔波,尚未上奏知州大人。他日海堰重修,我一介小吏,怕也沒有任人職權,富公子一番美意,怕是要失望了。”
聽了范仲淹的話,那少年不但沒有退縮,反而更加認真地道:“只要能參與重修海堰這樣的壯舉,沒有薪俸也沒有關係。”
范仲淹看了李靜一眼,對少年道:“既然富公子有心,那就委屈閣下了。”
少年看向范仲淹道:“範大人稱呼我彥國就好,能跟在範大人身邊做事,是小子的榮幸,何談委屈?”
李靜看着眼前的熱血少年,又看了眼嘴角快咧到耳根的阮吉,拍了拍手道:“從去年決心重修海堰起,一年的時間,不過只測量了海岸線。連紙上談兵都算不上,富小公子有心幫忙,怕是要在西溪常住,家裡,沒關係嗎?”
“說來慚愧,在下此次遠行,是想效法古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能夠趕上這樣的壯舉,即使錯過冠禮,都不會覺得可惜。家裡,沒問題的。多謝•••多謝夫人掛心。”說到最後,少年閃躲着李靜的眼神,耳根都變得緋紅。
比起阮吉這個粗神經的孩子來,今日新認識的少年,真可謂是一個可愛斯文的後生了。
李靜看着她,也第一次意識到,在這個時代,她的年齡、身份,都算得上長輩的級別了。
李靜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這幾個月,她偶爾興起,也會按照朱婷的藥方,煎藥來吃,可是,她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
測量完海岸線,本來已經沒有了阮吉的事了,蘇長山也寫信讓他暫時先回宋州蘇家,可是,阮吉卻是賴在了李靜家裡。
經過幾天的觀察,李靜確信,那位姓富的少年公子,絕對不可能成爲阮吉的“佳人”,儘管知道這樣做有些殘忍,但是,李靜還是借爲謝氏到宋州請喬戎之際,打包帶上阮吉,在大潮來臨之前,離開了西溪。
跟李靜同行的,還有秦海這個小丫頭。
李靜臨行之前,答應了朱婷,此次從宋州回來,她一定老老實實呆在家裡,當她出師之前的小白鼠。
年初的時候,因爲皇帝駕崩,劉禪回京去看他的姑姑,雖然他說了還會再回來,卻過了幾個月都沒有再來。
李靜臨行之前探了朱婷的意思,小姑娘只是笑,也不說喜歡,也不說討厭。也看不出羞澀,也看不到靦腆。
李靜最終,決定不做可能討人嫌的紅娘。
別人的感情,還是交給別人自己好了。
只是到了宋州,秦海要回秦家看她母親時,才湊在李靜耳邊道:“姑姑,雖然爹爹讓我先瞞着你,可是,我還是想告訴你,朱姑姑馬上就會成爲我的新娘親了。我這次回家,就是拿着爹爹的信通知爺爺、奶奶,還有孃親、二叔的。”
等李靜從這個讓她驚詫的消息回過神來想要細問時,秦海早就騎着她的小馬駒踏雪沒了蹤影。
李靜想到朱婷那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又想到她跟秦海臨行之前,秦廣難得的欲言又止,拍着頭,暗罵自己遲鈍。
也難怪李靜遲鈍,這一經年,秦廣幾乎都是跟他一起在測量海岸線,就算偶爾他獨自回一趟西溪,也不過在家待上一晚,第二天一早又會匆匆啓程。
相比於他的聚少離多,劉禪根本就是近水樓臺。
不說這些,李靜以爲,秦廣經歷了雲孃的背叛,早就已經心死;而朱婷,就算嘴裡說着放下了范仲淹,心裡恐怕也放不開她無果的初戀,而秦廣又是她情敵的嫡親表哥。
就是讓李靜的思想插上翅膀,她也想象不到這兩個人會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