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餐,是李讓的兩個丫鬟和紅姑一起做的,李讓那一份格外精緻,李靜那一份明顯少了點兒什麼。其他人,除了錢裕是病號有優待之外,全部都是清粥小菜,配上簡單的果腹面食。
早餐過後,李靜送喬濬衝回家,順便要看看那個被他們救活的歐洲人。
李讓要跟着,被劉夫子留在了課堂。
明明自己有馬,卻要牽着馬被迫一起跟喬濬衝步行,一陣寒風吹來,李靜緊了緊圍脖道:“喬大夫,上馬吧。”
喬濬衝雙手交插在衣袖中道:“學生還想多活幾天呢。”
李靜的別院在城南偏東,喬濬衝的醫館在城西,而且,是靠近城北方向的城西,也就是說,基本上是要走大半個宋州城才能到喬家醫館。
李靜不是怕走路,她只是覺得,分明有馬兒代步,還要走路,太傻了;喬濬衝讓她別牽馬出門,她又不想回去的時候依然走路,執意牽了她的巴庫斯出門。
於是,有了重複N次的之前的對話。
兩人走走停停,到近午了纔到了喬家的醫館,養了三天,那個孩子的氣色依然不好,但是,已經可以下地走路了。只是,走兩步就累得大喘氣,多半時間還是在房間躺着。
醫館裡,除了喬濬衝自己,誰都不願意接近那個孩子。李靜跟喬濬衝進門時,正看到他裹成木乃伊狀扶着迴廊的欄杆艱難的起身,被喬濬衝換上的白袍上,染了土色。
李靜要上前幫忙,喬濬衝卻擡手阻止了他。平常,半盞茶時間都不用的一段路,那個孩子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才走完,回到房間,他癱倒在牀榻上滿身溼透,如遊過泳一般。
李靜在門外等着,喬濬衝給那個孩子換了藥。
李靜依然與那個孩子沒有辦法交流,但是,她自己也知道,這孩子治好了,暫時只能讓她照顧了。那麼多乞丐她都沒有救,初二那天,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一定要救那個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的孩子。
在喬家醫館稍坐了一會兒,李靜去了秦家,蹭了午餐,順便打聽了一下蘇長山有沒有回來。
對於李靜頻繁問及蘇長山,秦勇皺了皺眉道:“靜兒,舅舅今年也會跟你蘇叔叔一起出海,這一次,行得遠,一去,怕要兩年甚至三年,你還要跟着去嗎?”
秦勇的話一問出,飯桌上,氣氛明顯僵了一下。朱氏和秦芳雙雙咬了咬下脣,秦漢一臉虎視眈眈的看着李靜。
“我不去了,海上生活太苦了,我還是安心待在宋州城好了。”李靜說完,爲表誠意,還用力抿了抿嘴脣,做出一副堅決的表情。
“既不去了,沒事就別去打擾你蘇叔叔了。蘇家那樣一大家子,身爲家主的他很忙的。”這句話,秦勇說得態度很堅決,甚至帶着嚴厲。他秦家欠蘇家的,要他如何還他都沒有怨言,可是,李靜這孩子,秦勇絕不想給了蘇家。父子任何一個,都不願意。
“我知道蘇叔叔很忙,不會打擾他太長時間的。我有些事要找他幫忙。”李靜說完,神色不變的夾了口菜。與蘇暢的那個烏龍,她沒有跟秦勇解釋過,她想着那樣大的事,蘇長山應該跟他解釋過了的。
秦廣見秦勇要發作了,笑着接口道:“什麼事?一定要找蘇叔叔嗎?表哥這兩天正好閒着,爲了慶祝你喬遷之喜,我不介意免費幫你一番。”
一桌人眼巴巴的看着她,撿了一個人,本不是什麼大事;可是,想到那個孩子的身份,李靜還是沒有直接說出來。
“那個•••一點兒小事,我找蘇叔叔幫忙就好了。表哥新年有時間,就多陪陪嫂嫂吧。”
李靜越是這種態度,反越讓秦家人在意。
秦勇很想發揮一下父權的□□性不讓李靜去蘇家,可是,聽了秦廣的話,他還是沒忍心。他的妹妹、妹夫,怎麼就那麼狠的對待了這個孩子?
“你蘇叔叔後天回來,你要是真有事求他的話,讓子廈陪着你去。”到底,秦勇還是不忍心對李靜發火。
正月十一,李靜帶着她撿來的那個孩子,和秦廣一起,坐馬車去了蘇家。
一大早,蘇家門前等着的人居然都排起了長隊。
看着那陣勢,就像朝官等待列朝上朝一樣壯觀。
秦廣放下布簾道:“這麼多人,我們今天還是別去了。”
李靜看了眼旁邊對她露齒笑得那個孩子,手撫着下巴道:“去吧,讓車伕到門房那通報一聲。蘇叔叔不見再等改天。”
秦廣看了眼被李靜握在手心裡的那個孩子的纏滿了紗布的手道:“這人再漂亮,那可也是個異人,我看還是個男子,你雖是出了李家沒人管制,也別任意妄行。”
那個孩子,不知道是聽懂了秦廣的話語,還是被他的表情嚇到了,身子明顯地瑟縮了一下。
李靜攬上那個孩子比她略高的肩頭,另一隻手輕拍了拍剛纔被她握着的那隻手道:“表哥,你想象力真豐富。我是那樣沒有分寸的人嗎?
我只是想看看蘇叔叔家有沒有能夠聽得懂它的語言的人,好跟它交流一下。順便問問它的身世,如果它想回家的話,蘇叔叔這次出海,也正好把它送回家。”
秦廣盯着李靜攬在那個孩子肩上的手道:“你呀,從小心思太多,表哥看不透。不過,你要是真想做什麼事,最好能夠瞞過爹爹。還有,你還小,節制着點。否則,將來在娘子面前不舉丟人的時候哭都晚了。”
秦廣說話的葷素不忌,饒是李靜儘量習慣了,還是會太陽穴突突跳。她偶爾壞心的想,假如她二十歲恢復了女子的身份,秦廣憶起他對她說過的這些話,會有一張什麼樣的臉。
哪怕一次也好,李靜真的想看他那張憨實的帶點兒凶神惡煞的臉上露出窘迫的表情,以平復她這數不清的內心窘迫還要強撐着做無事狀。
半個時辰之後,李靜在那一長隊人好奇嫉恨的眼神下,牽着那個孩子的手,跟蘇家前來迎門的小廝進了蘇家大門。
正月裡,蘇家一進門的甬道居然是繁花掩映。莫說商人有錢呢,她李家身爲郡王,都沒有這麼奢侈。
蘇長山在待客,李靜本以爲她要被帶到偏廳暖房等候,可是,卻被直接領到了客廳。
隨着秦廣跟蘇長山見禮過後,李靜擡頭,看到蘇家客位上坐的,不正是喬家那個雙重性格的麗妝婦人。
落座之後,蘇長山招呼李靜道:“靜兒,過來蘇叔叔這邊坐。”
以前在船上,李靜經常在蘇長山身邊撒嬌,那是沒有外人。現在,當着喬家姐姐的面,莫名的,李靜就有些臉熱。
可是,她終是不想拂了蘇長山的意,拍了拍坐在她身邊的那個孩子的手,紅着臉走到了蘇長山身邊。
喬家那個打扮的格外豔麗的姐姐拿着毛絨團扇掩嘴笑道:“奴家跟蘇家相交這麼多年,今日第一次知道原來蘇老闆還是個疼孩子的主兒。”
蘇長山把李靜抱在懷裡,給李靜找了個舒服的坐姿道:“萬夫人豈不聞丈夫愛憐幼子甚於婦人?暢兒大了,我身邊難得有這麼一可親的孩子,過幾日又要分離,見着了就想多寵着點兒,讓您見笑了。”
坐在蘇長山腿上的李靜,本以爲蘇長山不過是讓她站在身旁,再怎麼說她是個孩子,她虛歲也十四了,一年來,身高也長了兩寸,156CM的身高,怎麼着也算個半大少年了吧。即使是自家孩子,哪有長過了一米的孩子在外人面前被父親抱在懷裡的?古代人,不都是含蓄的嗎?
而且,雖然李靜把前世對父親的感情不自覺間用在了蘇長山身上,可蘇長山,畢竟不是她的生身父親呀!
被人疼寵當然比被人怨恨好一些,可是,這樣不分場合的疼寵,還是讓李靜生受的有些臉熱,以至於,她沒有注意到喬家姐姐那意味莫名的神色。
“哪裡,本就是奴家不識趣,生意都談完了,還賴在這裡妨礙蘇老闆與李世子共享天倫。本來想等到下午蘇公子回來打個招呼呢,看到蘇老闆與李世子,奴家也想回家抱抱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了。就此告辭了。”喬家姐姐說完讓人聽了滿含歧義的彆扭話語,站起身來。
蘇長山把李靜放在地上起身道:“既如此,在下也不方便阻礙萬夫人的天倫之樂,子魚,代我送送萬夫人。”
喬家姐姐離開後,李靜低聲咕噥道:“蘇叔叔,剛纔這唱得哪一齣呀?”
蘇長山摸了摸李靜的頭,看着喬家姐姐離去的方向,嘆了口氣,不答反問道:“靜兒,今日怎麼捨得來看蘇叔叔了?”
李靜撓了撓後腦勺傻笑道:“當然是想蘇叔叔了。”
蘇長山神色頓了下,旋即溫和地笑問道:“那今年靜兒要不要與蘇叔叔一同出海?”
李靜搖了搖頭道:“雖然很想跟蘇叔叔出去,可是,靜兒長了一身懶肉,吃不下苦頭。今年就不給您添麻煩了。”
蘇長山落座輕彈了下李靜眉間的蓮花形胎記道:“你呀,過完一個年,怎麼學會跟蘇叔叔假客氣了?說吧,今日跟子廈一起來找蘇叔叔,有什麼事?”
李靜走到下首,牽起那個孩子走到蘇長山面前道:“就爲了它的事。初二那天我撿了它,但是,語言不通,沒有辦法交流。我想問問蘇叔叔,看府上有沒有聽得懂他的語言的人。”
蘇長山摸着嘴上的鬍髭問道:“這東西你從哪兒撿的?”
“喬家醫館前面番町後巷。”料不到蘇長山會有什麼反應,李靜說着,握着那孩子的手,不自禁用了些力道。
蘇長山眼角瞥了眼李靜的手道:“你想把它養在身邊?”
李靜迎上蘇長山的目光神色認真地道:“如果它不介意的話。”
蘇長山皺了皺眉,看向那孩子,用漢語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反握住李靜的手,咬了咬下脣道:“&*%……&(總之,是李靜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蘇長山眉頭皺得更緊地對那孩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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