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在什麼時代,生意場上只有兩種戰爭模式——價格戰,消息戰。而其他例如攻心之術,廣告戰術,人情戰術,實際上都是圍繞以上兩大點來展開的。價格與消息,只要擁有其中一種優勢,便成功了一半,一旦二者兼備,便是不敗之地。
古代的經商者們,但凡是老練的掌櫃或東家,大約都能琢磨到這一點上來,但由於沒有系統的學習過,所以無法形成明確的理論指導。加上各行各業對知識的封閉性,很少會有人將自己的心得體會拿出來共享,所以他們的對價格戰、消息戰等知識的來源只能依靠自己的行商經驗。
消息和消息之間是有着聯繫的,而消息最終都會轉化成數據。經過這一段時間的努力,此刻夏君妍的手上已經擁有幾份非常重要的數據資料,分別是:各大布莊競爭力排行榜,雲安縣市場飽和度,州府市場調查表,週記未來發展前景和發展趨勢。
“週記打算什麼時候讓我入股,雲安縣的市場已經要趨於飽和了。”這是夏君妍神隱了一段時間後,對週記發出的第一條警告。
不等孫掌櫃琢磨到底什麼叫做市場,什麼叫做飽和,賀記便用了實際行動給他上了生動的一課。
快到年末,除了如萬府這樣的大單子需要提前在秋季時就談好,其他的一些府中來年的衣裳都是年末再談。
孫掌櫃發現好幾家都還沒定下來,有些不愉的問道:“這些都是怎麼回事?合着賀記開張做買賣了,咱們便一筆生意都做不了?”
底下的小掌櫃苦哈哈的解釋道:“這普通人家一年也就裁那麼幾件衣裳,哪怕是鎮上娘子的家裡也裁不了多少。賀記那邊生意正好,不少人都去那邊裁冬衣了。”
又一掌櫃補充道:“之前秀衣閣開張時,不少娘子圖新鮮去裁了衣裳,有的把明年穿的都裁好了。如今又快入冬了,冬天的衣裳不比夏天,好些人家把去年的冬衣拿出來曬曬也能穿。”
孫掌櫃聽着無言以對,心裡卻對夏君妍的感情越來越複雜了,這丫頭什麼時候改行去當神棍了!好不容易接受這個市場飽和這個悲慘的事實,夏君妍又登門了。
孫掌櫃恨不得一腳把她給踹出去,卻還要咬牙堅持,好言好語好茶的招待。
“孫掌櫃,再不讓我入股,週記的優勢就要被賀掌櫃那邊給抹了。”夏君妍發出的第二條警告。也不多坐,說了這句話,又閒聊了幾句有的沒的,便告辭走人。
孫掌櫃如百爪撓心,將幾個心腹掌櫃全部集中起來開會。
“原先鎮上的有頭有臉的府上都會來咱們週記,爲的就是咱們週記的老字號,一向童叟無欺。如今賀記那邊有了唐府,唐府那可是官宦人家!”這掌櫃說的委婉,這個時代讀書人和當官的社會地位都很高,社會信用也很高,週記的信用優勢一下就被賀記追平了,而且隱隱還有被趕超的意思在裡面。
“今年咱們的支出的銀子太多了,之前染坊那邊壓了不少,爲了染坊的事又給衙門送了不少。”這位掌櫃很給面子的沒提夏君妍訛的那一筆,“咱們現在賬上能動的銀子不多了。”而賀記有唐府注入的一筆啓動資金,正是有錢任性的時候,周府大老爺也不可能因爲雲安縣上的週記,就把其他鋪子上的銀子調來,況且也沒那麼多的銀子和唐府對着砸,人家二打一呢。
“我受夠了!!”孫掌櫃大力捶桌,就這短短的幾天,頭髮是一縷一縷的掉,吃飯也吃的不香,連回家逗大胖孫子的興趣都沒了。
孫家娘子聽得書房的動靜嚇了一跳,正要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孫掌櫃猛地推開門,臉色憋得跟豬肝似得:“備騾車,我要去周府!”
孫掌櫃這次是做了充足的準備,結合夏君妍的警告、鋪子的情況還有各掌櫃的分析,一股腦的全給周大老爺說了。
“夏君妍從來都是有的放矢,咱們不能再拖了。”
“入股是大事,你與夏君妍定個時間,我親自會會她。”雖然不滿,但周大老爺總算是鬆了口。心裡其實也對那番分析有些認同。只又看到孫掌櫃那花白的頭髮,略有佝僂的背脊,哎,年紀比夏君妍大上快三輪了,卻般畏之如虎,一點事都經不住。雖說膽小一點謹慎一些是好事,但堂堂週記大掌櫃,這幅性子着實有些小家子氣。
孫掌櫃心中大喜,這燙手的山芋總算是扔了出去。周大老爺那眼神他也看的明白,心裡不服氣的同時也有些幸災樂禍。說我經不住事,哼,我倒是要看看對上那個夏君妍,您又能經得住多少呢!
此刻夏記食鋪裡卻來了一位稀客。
夏君妍看着眼前這位身材挺拔,長得也算不錯的書生,心裡頗有些詫異。
“之前我一直在書院,連表妹來到鎮上也不怎麼知道。雖說不知者不罪,但到底還是失了禮數。”陶世海邊說着,他身邊的書童將準備好的禮物遞了過來。
“表妹以前就很懂事。我那兩個妹妹,雖說論年紀玉欣還是你表姐,但到底是家裡寵着長大的。在人□□理上一直都不如表妹。以前有冒犯表妹的地方,還請表妹多多包涵。畢竟都是一家人,打打鬧鬧的也是顯得親熱。”
夏君妍有些拿不準陶世海的來意了。他是專程來爲陶家找補道歉的?只是這世上向來伸手不打笑臉人,陶世海擺明了是來走親戚,她也不能做得太絕。
“表哥真是太客氣了。”夏君妍請他去廳堂小坐,“表姐表妹都是極好的,只是我一向都是急性子,有時候快人快語的,一時話趕話,便……”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又道,“但都是小事,並不礙的。”
陶世海溫和道:“表妹有如此胸襟,真是讓我自嘆不如。玉欣性子柔順,玉瑤因是家裡最小的,性子便有些嬌蠻。也時候找個先生來教教她了,只是娘一直說她年紀小不礙事。之前娘請表妹去家裡做客,玉瑤怕是在言語上有些衝撞,在這裡我待她向你陪個不是。”
夏君妍連稱不用。與陶世海又說了幾句,忍不住問道:“表哥今日前來到底所爲何事?”
陶世海也不隱瞞,直接道:“想來表妹也已經知道了,這幾年幸得夫子指點教導,才使得我僥倖考中了秀才。朝廷一向優待讀書人,有功名的人家可以減免田賦。表妹雖在鎮上行商,但於村中也有地。我是想着不如歸在陶府名下,這樣也能減去不少田賦。”說着,似擔心夏君妍誤會了,立刻解釋道,“地契田契自然還是在表妹手裡的。”
這一點夏君妍是知道的,而且她還知道在□□歷史上由於有功名的人不用交田賦,導致很多人都將田掛靠在他們名下,國家的田賦逐年減少,當減到一個警戒線的時候,便是國家財政崩潰前的預警。當然這種情況的出現需要幾十年甚至一百年纔能有,而且需要操心的也是皇帝和朝廷官員,她這樣的小民即便操心也沒用。但陶世海的建議對於她來說,不論從哪個方面來看其實都是一件好事。
“表哥的好意我心領了。”夏君妍笑了笑,“但這是件大事,我得好好想一想。”
“表妹一向都是有主意的人,什麼時候想好了便來陶府說一聲就行。”陶世海也不催促,“平日裡得了空,也不妨多多走動。”
夏君妍第一次有些迷糊了。生意場上精明的她竟有些看不清陶世海了,單從今天來看,陶世海爲人溫和有禮。但夏君妍可沒忘記當初陶府對她做過什麼,好不容易將食鋪開起來,阻力不是競爭對手,而是自己的親舅舅。派人來搗亂,污衊她,敗壞她的名聲甚至是名節。夏君妍同樣沒忘記,自己讓陶府賠了二百兩銀子,聽說這裡面還有柳氏的嫁妝。
“我瞧着這位陶家大郎和他們家裡的人倒是不大一樣。”姜小蓮道,“好歹也是讀書人,又有功名,還是陳夫子教出來的哩。”
小玉冷笑:“程遠也是陳夫子教的,同樣有功名。若天下的讀書人都是好人,又何來僞君子一說。”村裡安家和程家也算是死對頭了,李氏仗着兒子中了秀才,抖得跟什麼似得,近來成天張羅着要在鎮上替程遠相一門親事。
“也不必太在意。”夏君妍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是人是鬼,時間長了總會露陷的。”
柳氏知道陶世海專程去看了一趟夏君妍,心裡十分不滿。又心疼兒子,只好唸叨:“你是有功名的,何必去招惹那種人。”
“娘,我們和夏君妍到底還是親戚。她是姑姑的女兒,您的親外甥女,和咱們家打着骨頭連着筋呢。”
“她算哪門子的親戚!”柳氏氣的咬牙,“她做的那些事,是親戚做的嗎?你舅舅好心好意的勸她,她不聽。你看看她現在是個什麼樣子,連唐夫人都看不過去了。我現在就是心疼你,你寒窗苦讀這麼多年,這名聲上萬一被那下賤蹄子給毀了,我……我找她拼命!”
陶世海見流柳氏越說越氣,連忙道:“娘您別動怒。這都是沒影的事,您也少聽下人胡說。今天我去看了她的鋪子,乾淨的很,食客還有夥計們都很規矩。”
見柳氏還要動怒,陶世海示意她先靜一靜:“其實表妹現在這樣也是生活所迫。她無父無母的,咱們與她雖然是表親,但到底不是一個姓。她對咱們有防備也是常理。”
柳氏哼了聲:“你倒是爲她着想。”
“她好歹也要喊我一聲表哥。”陶世海頓了頓,接着說道,“您有沒有想過,表妹現在這樣其實就是因爲少了家裡的管教。可惜她爹孃都去了,對咱們又有芥蒂。”
柳氏愣了一下,總覺得兒子好像話裡有話。
“她本就是夏氏一族的,雖說姑父家裡沒多少親戚,但族人還在,族長也在。無論是朝廷法紀還是宗族家法,那夏氏族長都是管的着表妹得。況且姑父只有表妹一女,百年後,姑父豈不是要斷了香火。”
“你的意思是……?”
陶世海緩緩道:“表妹孤身一人,若夏氏一族憐惜她,也該從族中過繼一個子嗣在姑父名下。”
妙哉!
柳氏眼前一亮。以夏君妍那貪財的個性,她如何忍的有人來與她分家財,但過繼這個提議她根本就不能拒絕,除非她想讓夏家斷了香火!而這一點,無論是國法家法都由不得她來拒絕。更何況這小賤人如今手裡也算是有些銀錢了,又是一介孤女,在夏氏族人們眼裡簡直就是一塊肥肉。
“還是我兒想得周到。”柳氏笑的十分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