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茶已經有轉涼的跡象,曹掌櫃才姍姍而來。夏君妍端坐在木椅上,不起身,也沒說話,一直等到曹掌櫃走進了廳堂落座了,依舊只是微笑。
曹掌櫃並沒有直接和夏君妍打過交道,尤其是這樣面對面的交流,不可否認這個小姑娘本事還挺大,一直折騰到現在還沒折騰熄火。但這個時代人的偏見以及固有印象便是女子即弱者,這個“弱”是各方面的,體力,智力,包括胸懷都不如男子,偶有成就不過是運氣好,或者是因爲自己沒注意罷了。
雖然被孫掌櫃囑咐過對夏君妍要客氣些,但一看到那張小嫩臉,那連雙十都不到的年紀,堂堂一鋪的老掌櫃要對一個小女子客氣?
曹掌櫃覺得自己已經是給夠夏君妍面子了,這小丫頭連帖子都不提前下,只是讓夥計通報了一聲,他曹掌櫃就來了,還不夠給面子麼?依着以前這種小門臉的掌櫃,那都是求着送禮塞銀子他才肯屈尊去見個一面。
曹掌櫃端起茶杯略品了一下,夏君妍依舊沒有動靜,曹掌櫃頓時有些不悅,他都遞給她梯子了,可她還是不行禮問安。
若不是還記得週記暫時欠夏君妍八百兩銀子,曹掌櫃恨不得當即命人將她趕出去!夏君妍這種上躥下跳的女人,無論是哪個方面來看,都讓曹掌櫃瞧不起,再看她那幅有恃無恐的樣子,曹掌櫃心中冷哼:小東西,拿着雞毛當令箭!
“哎呀呀,這鋪子裡裡外外實在是忙,夏掌櫃可等了有一會兒吧?”曹掌櫃放下茶杯笑呵呵道,“我也是剛放下手裡的事兒拔腿就來了,沒想到還是讓夏掌櫃等久了。”
夏君妍也笑道:“是呢,前段時間我都沒瞧見曹掌櫃,想必您是忙旁的事情了。如今剛回來,可不是有許多事要交接麼。鋪子上的事最是繁瑣,一定得仔細了。”
他忙個屁!明明是因爲當初李春娥的事暴露之後,被周大老爺直接勒令停薪留崗,回家反省。曹掌櫃氣的磨牙,夏君妍簡直就是對着和尚罵禿驢。
曹掌櫃也不想和這種小輩爭執,真吵起來太丟人!
“不知夏掌櫃今日爲何事而來?”
夏君妍打量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這得孫大掌櫃親自來行,您怕是做不了主。”
曹掌櫃忍了又忍,終於還是爆發了:“孫大掌櫃可沒空與你周旋,若是夏掌櫃覺得我做不了主,那便回去吧!”
夏君妍長長的“哦”了一聲,她總算明白爲什麼當初停薪留崗的是曹掌櫃而不是孫掌櫃了,瞧人家老孫,多麼能屈能伸,跟她談判的時候爲了那一千二百兩心裡估計把她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了,但人家面上還能笑出一朵花來。
這就是差距!
夏君妍也不願意空跑一趟,乾脆道:“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就是想以週記的名義開一家布莊,但這事兒總的向主人家過問一聲,所以我便來了。”
曹掌櫃聽得眼睛頓時直了!長大了嘴巴,頗有些失態:“什麼?!”
夏君妍只好又重複了一遍。
曹掌櫃不吼了,端起茶杯連喝了好幾口,一邊壓驚一邊讓自己的腦子冷靜思考。這個夏君妍是瘋了嗎,這次布莊風波旁的布莊可能不知道幕後主導,但週記的高層那是各個心知肚明的,雙方不說是死敵那也是早就撕破臉了,夏君妍怎麼還有臉還提這種要求,她以爲她誰啊!
“我知道這個要求要實施起來比較複雜,也不指着一次就能談成。既然孫掌櫃今兒沒空,那就煩請曹掌櫃給帶個話了。”夏君妍站起身,對着曹掌櫃笑着補充了一句,“我可是誠心的。”
說完,扔下呆若木雞的曹掌櫃轉身便走了。
孫掌櫃在後面坐了不到一會兒,就聽見夥計說夏君妍走了。心裡還有些納悶怎麼會這麼快。“難道老曹沒壓下那脾氣?”孫掌櫃喃喃自語。他是知道自己這個好友的脾氣的,心氣有些高,派他去就沒想過要真的談什麼,就是暗搓搓的想讓夏君妍吃個癟,反正若真有急事兒夏君妍肯定還會自來第二次了。
只是等見到曹掌櫃回來時,孫掌櫃嚇了一跳,曹掌櫃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這是怎麼了?”孫掌櫃連忙問道,“那個夏君妍說什麼了?”
“她想用咱們週記的招牌開布莊,這麼多年走南闖北我也算是見過世面的,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曹掌櫃氣的不打一處來!
孫掌櫃也是一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慢慢說,說詳細些!”
哪有什麼詳細的,夏君妍扔了這句話就走了,曹掌櫃也是蒙圈了,沒去追着問。
此刻曹掌櫃還在氣頭上:“我看她就是想訛咱們,這種事簡直就是異想天開。之前她不是答應過您秀衣閣不會在開張了麼,呵,我瞧她就是想反悔,纔拿咱們週記作筏子!不必理會便是!”
可孫掌櫃卻不敢這麼掉以輕心,曹掌櫃見他這樣,頓時道:“難道還真的要拿這件事去回東家麼?”
“不不不……”孫掌櫃連連擺手,“此事定有玄機。夏君妍這人我是知道的,她做事向來是有的放矢,看起來喜歡信口開河,但其實早有準備。”就比如那令人肉疼的一千二百兩,雖然最後八百兩打了欠條,但某種意義上還不是被她真的訛到了!
“您也太小心了。”曹掌櫃不以爲意。在他看來他被停薪留崗完全是因爲李春娥這種豬隊友,夏君妍就是運氣好,瞎貓遇到死耗子,若是真的堂堂正正的去競爭,她連個牌面都排不上。見孫掌櫃不說話了,曹掌櫃也不情不願閉上嘴,心裡卻還是有些不服的。
孫掌櫃頭疼的回到賬房。依照他和夏君妍打過的這幾次交道,幾乎每一次她都是不動聲色的將局布好,等接到她的第一次通知的時候,最好當時就應下。不然的話,時間拖得越久,她的胃口就會越大。一開始可能只是想要一些衣裳訂單,你若拖一下,她就要奪走你的整個中高端客戶羣,你再拖延,最後變成了千兩白銀……
可他堂堂一大掌櫃,什麼都不做就直接認輸,這也太憋屈了!
她又佈局了嗎?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孫掌櫃急的頭髮都要快禿了,布莊風波纔過去十天啊!
一股強烈的不安充斥在孫掌櫃腦海的每個角落,賠款已經不能滿足夏君妍的胃口了,現在她要來割地了,這傢伙就是個強盜!!她怎麼不去山寨下開個黑店呢!!
夏君妍剛走回來,發現她鋪子裡的夥計一個個露出一副“果然如此”樣子來恭迎她。
“我說怎麼樣,沒成吧。”小玉道,“你也太異想天開了,週記怎麼可能會同意那種要求。”
夏君妍伸出一根手指頭裝x的搖了搖:“今天是我誠心去,既然他們不要這誠心,以後哭着求我的時候,就沒這麼好的價錢了。”
這天之後,日子似乎又歸於了平淡。
孫掌櫃提心吊膽了好幾天,每天都盯着週記的賬本,任何一筆細小的支出收入都不放過,什麼退布進布的環節也是全程跟蹤。
一切正常。
奇怪,太奇怪了。
這到底是暴風雨前的平靜,還是夏君妍真的只是單純來訛人的?
曹掌櫃見他這般草木皆兵實在是有些不像樣,好歹是一方大掌櫃,除了大東家外整個鋪子就你最大,至於被一個小丫頭給嚇成這樣嗎?這般急躁的樣子被手下的夥計看到了簡直成何體統!
布莊上沒什麼事發生,但云安鎮上卻出了一件大事。院試後考中的名單出來了,幾年沒有出過秀才大的雲安縣一下子中了五人。小玉快要喜瘋了,安家大郎赫然是這五人之列。
而這五人全部都是來自陳夫子的青雲書院,原本就有名氣的陳夫子此刻名聲傳的更響了,連陳夫人的女學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聽說村裡這幾天處處都在放鞭炮,可熱鬧了。”小玉恨不得立刻飛回去。這樣的大事夏君妍自然也是要去的,不僅她去,鋪子裡的夥計都要去道賀一番。
安大娘在鋪子裡幫過一段時間的忙,她廚藝好又能鎮得住場子,食鋪剛開張的時候錢貴幾個都在她手底下呆過。一聽說安家大郎中了秀才,一個個都是與有榮焉的模樣。
瞧,咱也認識有功名的秀才老爺了!
錢貴狗腿的毛病又犯了,見天兒的圍着小玉問安大郎的喜好:“他老人家都喜歡吃些啥,用些啥,免得到時候送錯東西反而鬧得不好了。”
小玉哭笑不得:“我哥哥才二十呢,老什麼啊!”
“喲,這是到了說親的年齡了吧。咱哥都喜歡啥樣的呢,高的瘦的溫柔的活潑的,這可是大事兒,我這個當弟弟的還不得幫着咱哥多多尋摸幾個。”
“哎哎,跟你說不清楚!”小玉跺了跺腳,一溜煙的跑回房躲着了。
但再怎麼要回村去道賀,學子們此刻還都在書院裡呆着呢,依着規矩要先去賀一賀陳夫子,這種大喜事鎮上有頭有臉的人家都能去湊一湊,也是沾個稀喜氣。
見不着陳夫子,從陳夫人那邊曲線救國也是好的,於是閨女在女學裡的人家這段日子也收到了不少帖子。夏君妍是屬於有官方正式邀請函的,陳夫人親自給她下了帖子。週記在雲安縣屬於響噹噹的頭面人物,拜訪的帖子直接送到陳夫子那邊。
青雲書院和女學相隔的不算很遠,大約就是兩條街的距離,都在陳氏一族的地盤上。
夏君妍一眼看見身邊那刻有周記印跡的轎子,直接大聲喊道:“可是孫掌櫃嗎?”
轎子裡的孫掌櫃深吸一口氣,和氣的撩起窗簾:“夏掌櫃啊,真是巧啊。”說着,讓轎伕暫時停了下來。
“看來大家都是同路啊。”夏君妍今天去道賀自然是盛裝打扮,一看孫掌櫃也是一樣,大掌櫃的派頭十足。
“這樣的大喜事,無論是週記還是老小兒自然是要去道賀的。”孫掌櫃客氣回道。
“可不是。這五位公子,除了安家大郎,陳家大郎都是我們村的,其餘的三個倒都是鎮上的。”
“其中還有夏掌櫃您的大表哥,陶家大郎,老小兒在這先向夏掌櫃道個喜了。”
夏君妍呵呵乾笑,他舅舅家這下是該得意了,今天要去女學,還不知陶玉欣那邊是個怎樣的光景。二人都是趕時辰,也不能多做閒聊,臨走時,夏君妍意味深長的提醒道:“上次我向曹掌櫃說的那事兒,還請孫掌櫃多多考慮纔是。我可真是誠心的。”
孫掌櫃頓時一愣,等回神時,夏君妍早乘轎走了。
這話聽起來明明沒什麼,但孫掌櫃覺得自己真的聽出了一絲威脅的意思。
難道她要仗着她表哥有了功名向週記發難,原來是要在這兒等着週記呢,可夏君妍不是和她舅舅家關係不怎麼樣嗎。
孫掌櫃那顆難得平靜的心頓時又七上八下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