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嘔了一陣,這會只剩下水了。
她們哪是要請她吃飯,她們是要殘害她啊。
“我早就說叫了轎子……”
“不,”阮玉擺手,費力喘氣:“坐轎子……更暈。”
話未說完,又嘔了一口。
“夏至,你去看看霜降的醒酒湯熬好了沒有?”
實在不行,就端到這來喝了吧。
嵐媛藍色水霧裙的裙襬已經濺上了星星點點的泥,還散發着不明氣味,阮玉覺得自己從未像現在這般狼狽過。
“行了,我回去躺會就好了……”
立冬在前面掌燈,春分跟夏至在兩邊架着阮玉。
阮玉飄似的往前走。
已進了清風小築,散發着香氣的、柔軟的、每天都用湯婆子暖得舒適的被窩就在前方,就在前方……
右手邊忽然一空,阮玉差點傾斜下去,卻聽夏至低低道:“給四爺請安。”
四爺……
阮玉迷迷濛濛的擡起頭,將三個影子並在一起,將四個腦袋合成一個,定定的瞅了瞅:“哦……”
這是什麼話?
金玦焱皺了皺眉。
春分見狀,靈機一動:“四爺是在等奶奶嗎?”
“沒……”金玦焱立即就要否定,可是想了想:“我有幾句話……”
春分覺得她應該率另倆人撤,可是主子軟得麪條似的,不撐着就站不住。
可是她又一想,這般一鬆手,再使個巧勁,主子不就撞到姑爺懷裡去了?
念頭再一轉……不妥不妥,姑爺本就懷疑姑娘品行,萬一……
這麼一來,不由自主的睇向夏至。
大紅燈籠的光在她臉上照下一片朦朧,更顯嫵媚,而她所立的位置,所保持的姿勢,恰到好處的把自己最優美的部位全部展示給了金玦焱。
果真,這丫頭又開始活心思了!
春分冷了臉,卻聽金玦焱道:“怎麼喝這麼多?”
“還不是大奶奶和二奶奶可勁的給我們奶奶灌酒?我們奶奶不喝,她們就要吵架,我們奶奶就只好喝了,足足比她們多喝了兩倍呢!”
春分覺得立冬從沒有像此刻這般可愛。
偏偏立冬就跟開了竅似的,小嘴叭叭個不停:“我們奶奶其實根本沒想去,是她們死拉活拽的,然後使勁禍害我們奶奶,我們在旁邊又攔不住。飯菜沒吃幾口,路上又全吐了。她們以後若是要再這樣,我就,我就告訴丞相大人!”
金玦焱的眉緊了鬆,鬆了緊,不等立冬控訴完畢,就來了句:“日後她們若是再要找你,就說我不准你去!”
什麼?
春分聽得心頭一震,立即睇向金玦焱,但見他一臉嚴肅,絲毫不似作僞。
再看阮玉……
阮玉笑了,笑得……沒心沒肺:“你管我啊?憑什麼?你們都是……浮雲,浮雲!凡事都得靠自己,靠自己……”
金玦焱的眉終於死死的皺了起來。
他豈是想管她?他是不想她被姜氏李氏拖下水,尤其是李氏。
一家人這麼多年,他就是用小腳趾頭都知道她們今天對阮玉做了什麼,又想達到什麼目的。
他可以任阮玉折騰,可是他怎麼跟阮洵交代?
這個女人,說什麼“靠自己”,你能做什麼?
娘說得沒錯,像她這樣的獨生女兒,心裡就只有自己。
忽然覺得自己多事,想走,卻發現袖子被人拉住了。
回頭,阮玉正捧着他的袖子,神色古怪得就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咦,你們看,上面的花在跳舞……”
什麼跳舞?
惱恨一抽……
阮玉往前一個趔趄,好在及時扶住了他的手臂,只是……
哇……
金玦焱袖子上的“花”瞬間遭遇了一場“血雨腥風”。
頓時,場面都靜了,連風都好像不吹了。
阮玉還扶着金玦焱的胳膊,似乎正在欣賞眼前的“潑墨山水”。
怔了半晌,方暈乎乎的擡起頭,對上金玦焱的怒目:“我不是故意的……”
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
金玦焱想要怒吼。
——————————
阮玉醒來後,對昨夜醉酒後所發生的事無半分印象,春分等人也知趣的沒有提起。
她只是頭痛,好像有大石壓着,還不斷的碾來碾去。
她費了半天勁,方把眼睜開,又趕緊閉上。
春分體貼的搽了天竺腦油替她按摩着,又拿了紅布鉸的藥膏在她的太陽穴上各貼了一塊。
阮玉對鏡一照,只覺這樣子分外好笑。
重新閉了眼,有氣無力的問道:“丁嬤嬤的病好了嗎?”
春分不知她爲何問起丁嬤嬤。
說實話,自打丁嬤嬤病倒後,她覺得呼吸都順暢了不少。
“說是見好,奴婢跟霜降想去探探她,都被她拒絕了。但是奴婢使兩個二等丫頭落桂和佳寧去照顧她。這倆人心思細膩,舉動也規矩,想來不會出什麼事。”頓了頓:“姑娘若是惦記,稍後奴婢陪你去瞧瞧?”
阮玉點頭,結果又引得額角抽痛。
她十分想念丁嬤嬤,雖然她知道丫頭們都怕這老太太,自己見了她也戰戰兢兢,但是昨天如果丁嬤嬤在,不消說一句,只需往那一站,姜氏跟李氏還敢動上一動嗎?
丁嬤嬤就是她的鎮宅之寶啊!
可是丁嬤嬤是阮洵打宮裡爲她請來的教養嬤嬤,除了規範她的禮儀,平日裡是什麼都不用做的。那天她只用了一下,人家就病了。
這兩日,她也漸漸明白,如今官宦人家嫁女之前都會從宮裡請來個老嬤嬤,說是訓導女兒,實際就是讓人看着體面,到時老嬤嬤陪同出嫁,就跟是嫁妝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似的。
而且老嬤嬤多是無親無故,跟着嫁出的閨女,便是要人家來養老的,所以出嫁後,老嬤嬤願意繼續訓導禮儀便繼續,不願意,任是誰也不能強求來做什麼,否則讓宮裡知道,便成了目無主上,也是要命的事。
她想了想:“好,一會你跟我去瞧瞧。雖是病了,可是整天悶在屋子裡也不好,應適當出來走走,吹吹風,病興許就好得快些。”
她爲心裡的陰暗思想略略懺悔了下,又生出一計,若是丁嬤嬤不肯“出山”,她是不是要做些出格的事來引老太太教育一番呢?
正琢磨着,便聽夏至進了門:“奶奶,寅時快過去了。”
她的聲音不如以往清亮,彷彿要故意隱藏自己似的。
阮玉便看了看春分,但見她神色很是不虞。
然而自己更加頭痛,因爲又到了去福瑞堂請安的時間了。
正打算起身準備,外面又有人通傳:“奶奶,烈焰居的璧兒姑娘到了。”
璧兒穿着素絨繡花襖,因天氣越來越冷,袖口領口衣襟都加了兔毛,別的同等丫頭才只穿夾棉馬甲呢,可見金玦焱的確疼她。
下面則繫了染白海棠綿裙,將腰束得細細的,這般盈盈一拜,愈發顯得楚楚可人。
夏至瞟了她一眼,便收回視線,眉心幾不可查的緊了下。
“我們爺說,外面風大,奶奶今天就不用去請安了。”
阮玉眼角一跳,金玦焱有這麼好心?
夏至卻實打實的皺起了眉……你們爺?
春分彷彿什麼也沒發現,笑眯眯的回了禮:“如此便謝謝四爺了。夏至,還不送璧兒姑娘出去?”
不用別人,偏使夏至來送,僅僅是因爲夏至就在眼前嗎?
春分很得意於自己的安排,也不去管夏至的臉色,轉身服侍阮玉躺下。
阮玉又昏昏沉沉睡了一覺,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外面有說話聲。
“二奶奶聽說四奶奶不舒服,特遣奴婢過來看看。也不知四奶奶是鬧的什麼毛病,也好送藥材過來。四奶奶不必顧慮,儘管放心用。可若實在嚴重,就立馬請大夫過來……”
“怎麼還得看是否嚴重?四奶奶可是金枝玉葉,怎能跟旁人比?我們大奶奶已經打發人去請大夫了。”
“呦,還是大奶奶想得周到……”
“山杏妹妹過獎了,二奶奶要管家,自是有照顧不到的時候,我們大奶奶只好替她想着嘍……”
“大奶奶再如何精細,也得有人在跟前提點,寒梅你真有心了!”
“咱們做奴婢的,可不就得爲主子着想?山杏妹妹做得也不賴啊……”
山杏哼了一聲,又跟立冬央求:“二奶奶說,讓奴婢務必瞧瞧四奶奶,她也好放心……”
“我們大奶奶說,她一會就親自過來……”
總是山杏在前,寒梅在後,但是寒梅定要處處壓她一頭。
好嘛,主子不方便來吵,派丫頭過來折磨她了。
然而立冬雖小,亦不如夏至能言善道,卻有一股子拗勁,任那倆丫頭說破天也不放人進來。
但阮玉還是覺得心煩意亂,又不能出聲,否則那二人若是直接求問她,她是許進還是不許進?若是不許,姜氏和李氏還不得親自殺上門來?
好容易大夫來了。
令人慶幸的是,大夫是由一個小廝引過來的。
給她號了脈,說了一大堆聽不懂的話,最後定論……需要靜養。
然後開了幾味不痛不癢的藥,一切才安靜下來。
阮玉卻做下了心病,只要聽到外面一有動靜,就懷疑是姜氏和李氏來找她。猶記得昨天離開時,那二人還在爲某件事而追討她的態度,至於是什麼事,她倒是忘了。
於是躺了一會,再也待不住,騰的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