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青籬因陸聰的話。心情稍稍有了好轉,但是仍然有淡淡的憂心。柳兒將小姐做噩夢的事兒與那幾人說了,幾人齊齊的嘆息,若不是小姐執意要出京,何必這樣呢?
希噓了一會子,便商議着晚宴與守歲的事來。按照青籬原先的安排,是要一大家子人,包括丫頭們的家人在內,齊聚在前廳北廂房裡,熱熱鬧鬧的吃一頓年夜飯。
可現如今小姐的心情不好,這幾人便商議着,年夜飯由她們幾人陪着小姐吃,吃完飯便勸小姐睡一覺,興許睡上一覺也就好了。
商議完畢,柳兒便去回了小姐。青籬不在意的點點頭,此刻她的心思已然不在什麼年夜飯上面了。
柳兒見小姐這般,越發覺得她們商議的是正確的。回去與這幾人一說,杏兒又提議,不妨晚上再讓小姐飲兩杯酒,興許睡得更香。這幾人都覺得這個是好主意,便各自去準備了。
青籬一直在書房坐到天將擦黑。才猛然驚醒。見杏兒過來掌了燈,連忙扯出一絲笑意,道:“瞧我,一時忘了時辰,大家都等急了吧?”
杏兒捂嘴一笑:“小姐不是應了柳兒要與我們幾個單獨吃年夜飯麼?我爹孃與祥伯張大娘她們都在前廳吃上了。咱們的飯就擺在小姐房間的外間兒,她們叫我來請小姐。”
青籬微微一愣,才猛然記起,柳兒恍惚與她說過這樣的話,只是當時她心中正煩憂,想也沒想便同意了。
丫頭們的家人在這裡過第一個新年,原本她是想借着這樣的機會,與他們聚一聚,也好讓他們有些歸屬感,聽杏兒說那邊已然開宴了,只好點點頭。罷了,今日她確實也沒什麼心思,與那些人湊了機會再一起吃罷。
柳兒幾人因有意讓青籬放鬆,在桌上不斷的拿話與她東西扯,要麼就是問開春荒地如何如何,要麼就是說那溫室裡的菜過年後還能採幾茬兒,賣多少錢等等。
青籬也明瞭她們的心思,強打起精神與這幾人說了幾句,便又沉默不語。
杏兒與柳兒對視一眼,兩人一人拿酒壺,一人拿酒杯,說是要感謝小姐的大恩大德,藉着新年敬她一杯。青籬只得接過來飲了。閤兒見狀也要敬酒,再接着是紅姨,這幾人一連敬了她七八杯的酒,青籬便覺得有眩暈了,擺擺手止了她們。
紅姨幾人見差不多了,連忙撤了宴,端了熱水,給她略做梳洗,便將她扶到牀上。青籬雖然有些微暈,腳步略有些發虛,事實上腦子卻是清醒得很。也猜出這幾人的用意,便故意裝醉,任由她們折騰。
這幾人將小姐扶上了牀,見她雙眼緊閉,呼吸平緩,似是已然睡着了一般,對望一眼,齊齊鬆了口氣。
滅了屋裡的燭火,只留一盞遠遠的放在桌案上,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青籬睜開眼睛,雙眼直直的盯着帳頂。屋內屋外靜寂一片。靜得彷彿能聽到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
偶爾傳來的人語聲,和着遠處的炮竹聲,讓她的屋內更顯靜寂。
就這樣躺着躺着,不知何時,酒勁悄悄的上了頭,便昏昏的睡去。
夜已深了,原本密集的炮竹聲都停歇了下來,雖然家家戶戶燈火通明,但是已然悄無人語聲,長豐縣的人們都在這大雪夜圍着火爐,靜靜的等待着宏景二十二年的到來。
在離子時差二刻的時候,丁香巷子中出現一個瘦長的身影。那身影淡淡的,幾乎與白雪融爲一體。他行得很快,卻不顯一絲狼狽,似是在雪地上滑行一般,飄然而至。
那身影走到李府門前停了下來。藉着兩盞大紅燈籠的微弱光線,看清門頭上的兩個大字,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隨着他的動作,發上沾着的雪花輕輕的落了下來。
嶽行文擡手理了理頭髮,望了望約有三米高的院牆,微微一提身子,如一隻白鶴般輕飄飄的落在牆頭,若是此刻青籬看見,定然會撇撇嘴,你不說那流星蝴蝶步是野書的杜撰,作不得真麼?你丫的怎麼會呢?
嶽行文再一個縱身,輕輕的落到院子中,剛站定。就從旁邊竄出一個身影來,直直的撲向他。嶽行文身子往旁邊微微一錯,躲開來人的攻擊,擡手架住他的攻勢,低聲道:“小聰,幾年了,你還是沒甚麼長進呢。”
陸聰聽了這聲“小聰”,想到那綠油油的“小蔥”,臉上浮上一絲嫌惡的神色,手上的動作愈快,如流星一般向他揮去,嶽行文淡淡的躲開,低聲道:“改日再與你切磋,她的房間?”
陸聰氣恨恨的收了掌勢,“你什麼時候來?早來我早去過逍遙的日子。”
嶽行文輕嘆一聲,“你暫時走不得。少則半年,多則一年罷。”頓了頓又道:“算是幫我。”
陸聰低呼一聲,湊近他笑道:“嶽師兄也有求人的時候啊,真該讓師父他老人家聽聽。”
在前廳裡面守歲的幾個人聽到外面有些微的動靜,閤兒推開窗,朝外喊道:“陸少俠,可是有什麼事麼?”
陸聰伸手指了指青籬的房間,朝嶽行文一挑眉。轉頭衝着前廳方向喊了一句。“沒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貓,已經被我趕走了。”
嶽行文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丟下一句,“這麼說我便當你答應了。”說着,朝青籬的房間走去。
子時驟然響起的炮竹聲將青籬從睡夢中驚醒,燭火仍然撲愣愣的燃着,屋內仍然靜極,想必那幾人正聚在前廳裡守歲呢。
一動不動的躺在牀上聽了一會兒炮竹聲,那喜慶的味道將心中的淡淡的憂慮略微衝散,略動了動身子。想要起身找口水喝。
身形剛動,便聽見一句淡淡的,“可是要喝水?”
那聲音熟悉至極,卻又有些久別的陌生,青籬登時怔住,身子半僵着,一動不敢動,似是怕驚着什麼。——這若是夢,那夢境也太過真實了。
嶽行文輕輕的走近牀前,隔着帳子又輕聲的問了一句,青籬微微轉眼睛,看向聲音發出的方向,那裡,立着一個淡然消瘦的身影,隔着帳子看得不甚真切,隱隱約約,如夢如幻。將目光微微上移,一頭撞入那雙淡然的黑眸中,才猛然醒過神來,眼睛猛的一熱,這不是夢,他來了!!!
提了整整一日的心“嗵”的一聲落了地,強忍着淚意,揉了揉眼睛,輕聲嘟噥道:“先生怎麼來了?”
嶽行文輕笑一聲,轉身去了外間。青籬連忙穿了衣服起身,跟着出了裡間。
嶽行文拎起紅泥小爐上的小銅壺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她,盯着她看了一會兒,黑眸閃動幾下,突然淡笑出聲:“出京不到兩個月,似是長高了。”
青籬雙手握着茶杯,坐在那人的對面,一雙眼兒直直的盯着地面,似是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聽了他這話,才擡起頭,外面的燭光明亮一些,他今日穿的是青色的衣袍。下襬與肩頭已然被雪水浸得溼溼的一片,頭髮也不似往常那般整齊,被雪水浸溼的髮絲貼在臉上,愈發顯得面目冷清,那淡然的臉上,還帶着未消退的風霜之色,不由眉頭微皺,輕聲道:“先生何時也成了這樣沒成算的人,這大雪天,又是大過年的,跑來這裡做什麼?”
嶽行文輕笑一聲:“得了你送去的菜,便想過來瞧瞧你。”
青籬起身走到門口,挑簾向外望去,雪不知何日已然停止了,院子裡積着厚厚的雪,只有一雙自外面進來的腳印。想來這雪纔剛剛停止,杏兒那幾人一直在前廳守歲,其間並未來過。
一陣寒風吹來,她打了一個寒顫,嶽行文伸手將門簾放了下來,拉着她的手往回走,輕斥道:“剛起牀的熱身子便跑到風口去,當心凍出病來。”
他的手掌心中帶着一絲溫熱,而指尖卻冰冷無比,青籬擡了頭望向他,道:“先生也知道要當心身體?這雪下得這樣大,先生是怎麼來的?”
嶽行文道:“京城離這裡不過千里,快馬一日半就到。來時,京中倒未下雪,沒想到這長豐縣居然下了這般大的雪。”
快馬奔千里。寒冬三九剛剛過去,那一路的風霜,自是不用提。青籬沉默不語。良久,擡起來頭,正欲開口,卻那人一手支着頭,頭微微下垂,一動不動,似是睡了過去。
她眼睛一熱,靜靜的坐了一會兒,悄悄起身,將屋裡的兩三個碳盆都移到他近處,輕手輕腳的添了木碳,將火燒得旺旺的。
不多會兒,屋裡的溫度升了上來,將他溼着的衣襬和鞋子蒸騰出絲絲的水氣,青籬一動不動的坐着,盯着那絲絲的水氣出神兒,望着那溼的衣襬一點點的變幹……
他睡得極沉,卻一直保持着剛入睡姿式。只是那總是淡然的面容,突然放鬆了下來,少了一份拒人與千里之外的淡漠,多了一分疑似溫和的表情。這一份溫和,讓青籬微微有點陌生感。從來沒有想象過,這樣溫和的表情會出現在他的臉上。
時間一分一分的流逝,青籬望了望沙漏,已然到了丑時末刻。杏兒幾人仍未見回來,青籬不知道這幾人是否已然知道了他的到來。
又過了許久,外面響了雞鳴的聲音,因着這細小的聲音,嶽行文猛然睜開了眼睛,一眼看到坐在對面的青籬,似是鬆了一口氣,伸出白晰修長的手扣了扣太陽穴,朝她輕笑:“怎麼不叫醒我?”
青籬遞過去一杯熱茶,笑道:“先生睡得沉,怎麼忍心叫醒你。若是還困,便叫張貴將客房收拾了,好好歇一歇罷。”
嶽行文接了茶水,搖搖頭,神色不明的喝了茶水,才道
:“再坐一會兒,我便要回京。”
青籬微微一愣,隨即點點頭,“待會兒叫張貴把他新做的衣服拿來,先生換了乾衣服好趕路。”
嶽行文將杯子放到几案上,輕笑:“不說這個了。你在這裡過得可好?”
青籬望向他笑道:“再好不過了。沒再過沒幾天便是立春,到時候,那荒地便要開始忙着整理,爲春耕做準備了。先生,我在這裡充實的得很,你不必掛心。”
嶽行文淡笑着點點頭。兩人又都沉默下來。碳盆中發出微弱的“噼噼啪啪”的細響。
青籬從沉默中擡起頭來,笑道:“先生,我這院子買得可好?”
嶽行文點點頭,輕笑:“宅子是好的。就是那府匾額上的字太差!”
青籬瞥瞥嘴,“我在這裡立的可是農戶。認得字的農民又有幾個?我寫成那般算是好的了。”
嶽行文笑着問道:“這下子可算是得嘗所願了?”
青籬得意的輕笑一聲。望了望外面,道:“先生若是不困了,我帶先生去瞧瞧我的溫室如何?”
嶽行文點點頭,站起了身子,笑道:“說到溫室,便想起你先前去信說要造一個壓水井的物件兒,爲師已然託了蕭生生,想必也快有信兒了。”
青籬聞言大喜,笑道:“若是那件物兒造出來,可是一件利國利民的事呢,可惜先生的父親是在刑部任職,否則這官聲好處,我斷不會讓它落在長豐縣令的頭上。”
嶽行文伸手彈了她的額頭:“何時變得這般小家子氣?那朱起雲朱縣令一向有清譽,是個極好的人,你便是將這好處落在他頭上,又能怎樣?”
青籬嘿嘿一笑,抓起一旁放着的兔毛披風披上,就要出門。被嶽行文一把拉住,眉頭微皺盯着她問道:“爲師記得與這兔毛披風一起做的,還有一頂帽子、耳暖等物,你爲何不戴?”
被抓了現形!青籬吐了吐舌頭,連忙討好一笑:“就戴,就戴”說着奔進裡屋,翻箱倒櫃一通亂找,終於找到嶽行文所說的帽子和耳暖,還有一條兔毛圍脖。再也不敢嫌它們麻煩,一股惱兒的戴了,走出裡屋。
嶽行文看着她一張小臉圍在毛絨絨兔毛中間兒,顯着一團的孩子氣息,覺得有些好笑,卻仍然忍住了,挑簾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