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綿綿
皓月當空。燈火寂滅,漫天寶石般星子狡潔的眨着眼睛,且高且廣的俯瞰着大地。忙活了一天,杏兒睡得正沉,青籬輕手輕腳起了身,悄悄溜出臥房的門兒。
薄薄的春夜霧,象是夜的輕紗,淡淡的薄薄的軟軟的,帶着微微的涼意,在口鼻處落下細微潮溼的觸感。
“大半夜的胡亂跑什麼?”
小心避開腳下,緩緩而行,生怕弄出一絲輕響驚了院中的人。還未行幾步,一聲淡然的輕斥響起。
這聲音熟悉如斯,不正是白日礙着衆人在場,沒能好好訓斥自己一番的人麼?
循聲望去,一人渺渺而立,如水銀的月光傾泄在他身上,勾勒出一抹淺而淡的影,幾乎要與月色融爲一體。
青籬討好的咧了咧,緩緩向他走去,擡首望去。他背對月光,五官是模糊的一團,唯有那雙眼黑而幽深的眸子,倒映着星子一閃一閃的光芒,愈發的幽深而亮。
身上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青籬討好的笑意愈大,嘴巴幾乎咧耳根處,悄聲問道:“先生怎麼來了?”
瑩瑩月光灑在她的臉上,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潤白如玉,她的頭髮全部鬆開,柔柔的散了一肩,臉上刻意討好的笑意裡帶着一絲嬌憨。
嶽行文似乎挑了挑眉頭,伸手叩了叩太陽穴,雖然她看不清楚,但是他的習慣動作,她卻記得一清二楚。似是無奈一嘆,
“你還不知爲師爲何而來?嗯?!”
他說這話時眉頭肯定又是微微的上挑,青籬嘿嘿一笑,說知與不知,都不妥當,裝傻的指了花架,“先生去那邊兒坐坐。”
說完便轉頭向花架而去,剛行了步,突然身上一暖,還帶着體溫的月白衣衫將她從頭到腳包住,過長的衣襬垂在地,象是戲中仙女穿着的長長紗衣,隨着她的走動。拖曳一地。
“春夜寒,出門也不知多加衣麼?”
一雙修長的手,將她壓在月白衫下的長髮輕輕的掏了出來,隨即是額上輕痛。
青籬不滿的揉了揉了額頭,撇撇嘴,就着鞦韆架坐了下來,悄悄的看了那人一眼,擡首望月,“瞧,月亮真圓!”
不得不說,她轉移話題的本領實在太過差勁兒。
嶽行文在她身側的鞦韆架坐了,伸出修長白晰的手,將那擡着望天作躲避狀的小臉板正,“那魏府事兒爲何不先去通知爲師?嗯?!”
瞧瞧,來了!
青籬嘿嘿一笑,眼珠子左右亂咕嚕,就是不看他的神色,“先生忙到方田清丈,這等小事就不勞煩你了。”
下巴上又多一隻手,將她的頭扶得更正,青籬亂轉的眼珠。一不小心撞進那幽深的黑眸,兩人離得那樣近,近得青籬能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小事?嗯?!”嶽行文一挑眉,言語中透着一絲的不悅。
青籬連忙大大的點頭,“可不是小事麼。縣主也在,韓輯也在,陸聰也在……”
“……況且還有那小侯爺和沈公子也在,是不是?”那人接過她的話頭,順手說了下去,話語之間意味不明。但卻是偏偏他不在!
青籬不疑有他,正一連的點頭,點到一半兒覺得不甚對勁兒,登時僵住,又一連大大的搖頭,嘿嘿一笑,“那二人誰知道他們會在……本就沒他們什麼事兒。”
嶽行文輕哼一聲,鬆了固着她下巴的手,“那魏元樞你做何打算?”
青籬苦惱的抓了抓頭,嘟噥道:“我也不知。入獄罷,好象他那樣的人,在獄中也吃不了什麼虧,畢竟搶強民女不是什麼大罪罷?許是過了幾日就被放了,把他咔嚓了?好象還沒到那種份上……”
青籬猛然將頭伸向那人,討好一笑,“要不,把他的莊子田產鋪子宅子搶光光,讓他做個窮光蛋?”
嶽行文被她這後面一句氣笑了,伸手又在她額上輕彈,“只記得銀子麼?”
青籬嘿嘿一笑。“有道是千里做官,只爲吃穿。銀子可不是世人都追求的麼,有什麼不好?”
嶽行文沒接她的這話,又返回上一個話題,“魏元樞這事兒,你無須再管,爲師替你辦。”
青籬見躲不過,也好奇他要怎麼辦,迎向他的目光,“先生要把他如何辦?他後面聽說可是站着龐丞相呢。”
嶽行文輕笑一聲,“龐丞相大人也管不了人的生老病……死……”最後一個字吐得那般輕,卻又那樣的堅定。
黑如點墨的眸子說這話時,定定的盯在她的臉上,等待着她的反應。
如水銀般的月光從棗樹的葉子間漏下來,落在他的月白中衣之上,枝葉的影子似稀稀疏疏的暗繡,也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印跡。
青籬微微低了頭,“先生這般不只是因今日這一遭吧?”
嶽行文微不可見的點點頭,不再說話。
青籬的目光定定落在他的淡然無波的臉上,一時沒了思想,沒了言語。他在想什麼,她能猜得到。罷了,這事兒他即說不讓管。她不管便是。
然後笑了笑,豎起一根手指到他面前,“先生先稍施薄懲,再給他一次機會,若他再惹了先生,再找他的麻煩不遲。”
嶽行文笑了,黑眸中閃過的一剎那不安,統統消散無形。將她的手指合上,握在手中,“他惹爲師作甚?”
“哦,”青籬眼睛一轉。作恍然大悟狀,“先生方纔不是替我報仇麼?莫非是替那李蓮兒出頭?”
青籬用自己的另一隻手輕輕一拍頭,略微提高了音調,“啊呀,我倒是忘了,今日,那李蓮兒一見先生魂兒都飛上了天,對先生甚中意。而那李蓮兒生得也不錯,小鼻子翹翹,小眉毛彎彎,小嘴巴紅紅,莫非先生也中意她?”
她的眼睛閃亮,完全卸去人前的疏離淡漠,笑意盈盈,臉上是狡詰頑皮的神情。
瑩潤的月光下,她小鼻子翹翹,小眉毛彎彎,小嘴巴紅紅。嶽行文不覺伸手揪了揪她的小鼻子,輕笑,“甚是中意。”
幽黑的眸子中似是將滿天滿地的月光都收擾進去,光華流轉,深而飄渺。
人生際遇真是不可預料,從生命起始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在摸索尋找,那是一條沒有方向沒有終點的路。
有人終其一生,只活出漫天的大霧,迷迷離離,找到方向;而有的人,心智雖堅,卻只能在即定的漫長古道上,寂寂而行,找不到同路的人;而有的人,卻只能如那漫天的星子俯瞰塵世一般,隔着遠得無法丈量的距離,遙遙而望。也有一種人,只不過瞬息的相遇,在方寸之地。便遇到那命中註定的人。
薰暖又微涼的夜風輕拂髮絲衣角,有不知名的小蟲躲在牆角偶爾輕鳴,夜,靜而安寧。
心中滿滿的,有暖流在微動。
一樣的星空,一樣的晚風,一樣的月,青籬第一次將前生與今世貫穿在一起,這一刻沒有了時空的阻隔,安寧詳和與前世的兒時。
緊了緊握着手的,故意對着那幽不可深的黑眸不滿一瞥,“瞧瞧,我就說罷,先生就是會招爛桃花……”
一語未完,額頭輕輕一痛,傳來嶽行文不滿的聲音,“那小侯爺的事兒你現在可能給爲師解釋一下?”
青籬捂頭胡亂揉了兩下,不滿的道:“先生,別再敲我頭了。我說了那小侯爺小王爺的跟我沒關係。”
嶽行文眉頭一挑,“沒關係麼?以你的聰慧,你難道看不出?”
青籬暗歎一聲,看出麼?呵,她看出的可不少,她並不笨,也不缺乏女性敏銳的直覺。
可她有致命的弱點在,見不得別人對她的好。若是單純的好還罷了,偏有那樣的情誼在,叫人回報無門,糾葛不安。
對於不能不想去迴應的,她能做的只是裝作看不出。
她對人生的要求一向很簡單,知心,相伴,足已。
故意撇嘴,“先生,你真是笨呢。看出,看不出有關係麼?看出了便只當沒看出就成了唄,不相干的人理會那麼多做什麼?”
嶽行文一愣,目光定在她的臉上,好久才展顏無聲而笑,語調輕快,有壓抑不住的喜意,“爲師是不是可以理解爲,你只看得出你願意看出的?”
那笑容直如夏日正午的驕陽那般耀眼,明朗,快意,夾着一抹慶幸。
青籬被他的笑意閃了一下眼,胡亂的點頭,“是呢,是呢,先生聰明絕頂。猜得正是!”
突然她湊近,“……不過,先生若是想讓我看得出小侯爺的什麼心思,我也不敢不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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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猛然抓着她的手緊合,有些微的痛感傳來,那人的臉瞬間成黑色,眉眼間凝起一股怒意。
青籬卻無聲的笑了。
月移中天,皎皎而照,兩人淡淡而坐,身影隨着鞦韆架微微晃動着。
從背後望去,竟是一樣的淡然,一樣的發黑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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