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王爺一臉陰沉的進了王府,身後跟着的幾下貼身長隨均大氣不敢出,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後。
詹王妃早得了信,候在院子裡,見王爺此刻的臉色,擺擺手,揮退了衆人,這才上前來扶着他的胳膊進了正廳並親手奉了茶。
詹王爺陰沉着臉端坐一會兒,這才瞧見詹王妃立在一旁,連忙換上一副笑臉:“哪個這般大膽子,敢讓本王的王妃罰站?”
詹王妃微微一笑,上前來,移到他身後,素手微擡,輕輕的放在那太陽穴之上,一邊柔一邊笑道:“除了當今詹王府的詹王爺,哪個這般大膽敢叫本王妃罰站?哪個又值得本王妃這般的?”
詹王爺微閉着眼,露出一抹極享受的笑意:“是本王不好,叫王妃擔心了。”
詹王妃的手頓了頓,便又恢復了先前兒的動作:“今兒讓王爺煩心的可還是之前的什麼勞子新法麼?”
詹王爺微微點頭,嘆道:“也不知康王兄心裡頭到底在想些什麼。今兒在朝堂上,與那張書山一唱一合的,把新法說得一無是處,弄得皇上頗有些下不來臺。”說着又長長嘆了一口氣。
詹王妃手勢不改,一邊輕揉着一邊也跟着嘆了一口氣:“若是皇嫂還在,倒也是能勸上一勸,現如今的那位……”說着哼了一聲,手上不自覺加了些勁,把詹王爺疼的眉頭微皺。
詹王妃連忙鬆了手,賠笑道:“弄疼王爺了罷。”
詹王爺抓了她的手,拉過來按到椅子上,這才道:“無事。莫說你一向與皇嫂情感深厚,便是皇上與我也時常想起這位大皇嫂來……偏偏康王兄糊塗信了那小人的話……”
提起已逝的康王妃,兩人的情緒都有些低沉。沉默片刻,門外便有下人來報,說是青陽縣主自宏遠寺中差人送菜來了。
詹王妃連忙叫着把人帶進來。回頭與詹王爺笑道:“就前兒我一晃神的功夫,便叫她跑了,原以爲只是在京中會會朋友,找些樂子,沒成想居然跑到宏遠寺去了,她一向是個最煩神佛的,這也不知是唱的哪一齣呢。”說着嘆了一口氣:
“青陽這孩子可憐見的,也是真真難得。大皇嫂就那麼沒了,她倒沒有變成那陰毒狠辣的,反倒是面兒上一日開朗過一日,其實心裡頭怕也是苦着呢,只是與誰都不說。如今我們只能好好替她盤算着,將來有個好着落,也算是以慰大皇嫂的在天之靈了。”
詹王爺點點頭:“青陽如今也這般大了,你這個做皇嬸的要好好替她盯着些纔是。”
詹王妃點點頭。
兩人正說着,被遣來送菜的人被帶了過來。那人只是青陽縣主使了錢在山腳請了專門替人跑腿的,高門宅院倒也是見過些,可不過就是大門外侯着,哪裡見過如此豪華的宅子,見過這般尊貴的人。一時間額頭的汗大滴大滴的淌了下來。
詹王妃和聲笑着道:“你莫怕。青陽縣主遣了你來,送什麼東西?”
那人戰戰兢兢的回了,只說是一個裡面裝着熱菜的罈子,還有一些他也不認得的物件兒,說着又掏出一封信來,王府的下人接了來,呈到王妃面前。
詹王妃吩咐秋月道:“且帶他先在一邊侯着,待王爺看了信,再叫他帶了信回去。”
秋月應了一下,帶着那人去了。
詹王妃將那信遞於詹王爺,詹王爺只消看了兩眼,看皺起了眉頭。
詹王妃在一邊問道:“可是青陽做了什麼不甚合適的事兒?”
詹王爺將信交於她,道:“王妃看看罷。”
詹王妃展開信一瞧,不由樂出了聲:“王爺原來是不喜青陽這般呀。以臣妾看來,這倒是好事兒。王爺想想看,大皇嫂去的那一年,青陽不過才十三歲,以她們母女之間的深厚,青陽這麼些年來沒有在人前表現出丁點兒的悲色,可是正常麼?”
詹王爺神色不明的聽着。
詹王妃接着道:“以臣妾看,她怕是強作歡笑罷。這些年來,只見她愈發跳脫,整日裡說說笑笑鬧鬧的過日子,臣妾便暗中憂心。今兒看着這信,你瞧這言語之間透着的興奮愉悅,可見她是真高興呢。即有讓她真高興的事兒,許是能慢慢化解大皇嫂去逝的陰影呢。況且她能想到將自己親手採的這物件兒,又親手做了送於我們,可不正是好事兒麼?是天大的好事兒呢。”
說到這裡詹王妃的眼中已有了些許淚意。詹王爺聽了她的話,臉色緩了許多,聽着她語音有些不對,連忙擡起頭來。
詹王妃朝着他含淚帶笑:“臣妾真是太高興了。這青陽若是能真正快樂起來,纔是大皇嫂最最想看到的呢。王爺就別搬弄那些皇家規距掬着她了。”
詹王爺擦去她眼角的一滴淚,賠笑道:“這也不算什麼。不過我一時沒想開罷了。王妃何必這般?”頓了頓嘆道:“我這個做皇叔的,竟然比不得你這個做皇嬸的半分。王妃剛纔說的那一番話,我竟然從未想到過……”
詹王妃抹去眼裡的淚,笑着打趣兒道:“王爺憂心的是國家大事,這等小事,自然不勞王爺,有臣妾憂着就夠了。”
詹王爺搖搖頭:“人倫親情如何是小事?日後我這個做皇叔還要向你這個做皇嬸的多學着些纔是。”
兩人正說着,聽見外面有人叫“小王爺”
沐軒宇進了廳中,先給詹王爺詹王妃請了安,這才笑着道:“父王,母妃,方纔聽說青陽遣了人從宏遠寺中巴巴的送了菜來,可是真的?”
詹王妃笑着將手中的信遞於他,笑道:“可不麼。還是她自已個兒採的,又親手做的呢。”
沐軒宇一目十行將那信看完,笑着道:“母妃,以兒臣看來,這怕又是蘇家那丫頭的主意。青陽最近與她走得近着呢。”
詹王妃奇道:“可是蘇家的二小姐?”
沐軒宇點點頭:“青陽不知怎麼就與那丫頭對了眼兒,拉着兒臣和流風、行文去瞧了她好幾回呢。那丫頭一慣主意多的,上次在山中弄個什麼燒烤,唸了一曲祝酒詞,三兩下便把胡流風給灌醉了。”
詹王妃點點頭:“那蘇二小姐是有些才華呢。只是青陽一慣不喜那等文弱之人,怎會與她這樣好?”
沐軒宇笑道:“母妃,莫要被那丫頭的樣子騙了。那丫頭哪裡是個文弱的?前些日子青陽更拉我和流風去蘇府找她。結果一去,您猜怎麼着?”
詹王妃瞪了他一眼:“有話快話,莫跟我在這裡賣關子。”
沐軒宇嘿嘿一笑:“那丫頭被她嫡母跟前的婆子潑了一身的狗血,她便將那五六個婆子和四五個丫頭,關在院子裡,把院門下了鎖,叫她院子裡的三個下人拿了大棍子,把那一羣人好一番痛打……我們剛一去,她還跟我們說,是在跟院子裡的奴才排什麼大戲,還說那戲文叫做‘白毛老道亂潑狗血,蘇二小姐捧打刁奴’,還說接下來還有一本戲,叫做‘蘇老太太怒罰二小姐,二小姐悽悽慘慘慼戚’……”
詹王妃笑道:“那嬌小的人,竟然這般的潑辣,真真是沒想到。聽她胡亂編造的戲文名字,倒也是個極通透的人。”
詹王爺在一旁皺眉道:“這般不知禮的人,你們母子二人還誇將起來了。”
沐軒宇連忙道:“父王,那丫頭平素也極爲知禮,是個極有才的人。那一遭恐怕是被惹惱了才那般的。”
詹王爺斥道:“你平時書都不愛讀,如何知她是個有才的?”
沐軒宇後悔自己一時嘴快,把那丫頭事兒說了,見父王這般,連連叫道:“我若唸了她做的那祝酒麴,父王便知她是不是個有才的。”
說着也不等詹王爺發話,將那《將進酒》念將起來。詹王爺聽到頭一句,便神色微動,聽到“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之句臉上更是浮現詫異神色,沐軒宇偷眼看見父王的這般神色,聲音略高,極爲得意,似是那祝酒麴是他做的一般。
沐軒宇聲音剛剛落地,詹王爺便起身大笑:“如此絕妙祝酒麴,當真是罕世稀才!好一個‘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沐軒宇得意笑道:“父王,兒臣的話不假罷?”
詹王妃笑着瞪了他一眼:“又不是你作的,你得意個什麼勁兒?”
沐軒宇笑道:“是兒臣的朋友,父王稱讚,兒臣臉上自然有光。”
詹王妃道:“如此說來,這蘇二小姐竟是比那蘇家大小姐強了不知多少倍。”
沐軒宇笑道:“可不麼。那丫頭不但詩文做得好,點子也極多。所以兒臣說,今兒青陽送來的這東西怕又是她的主意。”頓了頓又笑着道:“母妃,那日青陽與你講的那個關於雞的笑話,便是她講的。青陽不許我說,我纔沒敢說……”
詹王妃捂嘴一笑:“原來如此,我原還奇怪青陽怎麼與她走的這般近。這下便不奇怪了。也只有這樣通透有趣的人,才入得青陽的眼呢。”
這三人說得熱鬧,倒把那等着帶信回去之人扔到一邊去了,直到秋月上前來詢問,詹王妃才匆匆提筆回了信,末了,沐軒宇又搶過信紙來硬是加了幾句,這才交於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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