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籬厲喝一聲:“將她給我綁了。嘴堵上,接下來的事兒讓她只聽就好。”
一旁立着的婆子們均拿眼兒望着老太太,老太太陰沉着臉,微不可見的點點頭。
婆子們這才一擁而上將許嬤嬤綁了個結結實實。
李姨娘眼圈紅着怔怔的立在一旁兒。她沒想到二小姐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便將她的嫌疑洗清了。可是一想到另外一遭不由滿臉悽色,溫婉的眼中透出一絲決然來。
嶽行文看向她,微不可見的與她使了一眼色兒。青籬瞭然,指着那男子道:“將他給我拉了來。”
“……說吧,你是何人,爲何在這裡?”
那男子跪在地上,用破鑼一般的嗓音高聲叫道:“小的冤枉,小的什麼都不知道,是那婦人勾引小的……”
眼見李姨娘的眼淚又流了下來,這話叫二小姐聽了去,二小姐以後如何看她?二小姐日後又要受多少白眼嘲笑?
青籬重重的拍了一下扶手,手心上原本已凝結的傷口,登時又裂了開來,沁出絲絲血跡,嶽行文眉頭緊緊擰起。
青籬冷笑一聲:“你當我現在還有那好耐性聽你多說,叫你心服口服麼?”
說着站起身子,取了一旁下人手中的火把。走到他面前兒,陰森一笑:“我自是會信我的姨娘。你若不想說,便去給閻王老頭說吧……”
說完便將手中的火把向那人身上戳去。她這一舉動讓衆人齊齊變色。
嶽行文一個閃身將她手中的火把奪去,隨手扔到一旁,低聲道:“莫要髒了手。”
說着行至那男子面前,伸出白皙修長的手,將他的臉頰緊緊捏起,從懷是掏出一粒黑色藥丸來,淡淡道:“這藥名叫‘肝腸寸斷’——顧名思義,會讓人肝腸寸斷而死,當然,前提是疼足整整七日。”說着起了身子,掃了旁邊幾個婆子:“將他綁了。”
幾個婆子看向老太太太太老爺。
太太猛的站起身子,高聲道:“老太太,二丫頭此舉不是有意袒護麼?”
老太太還未來得及說話,那叫王天保的男子,突然臉色煞白,殺豬般的慘叫起來,捂着腹部滿地的打滾兒。嶽行文淡淡道:“還不快綁了?這藥發作起來讓人痛不欲生,莫要讓他撞牆而死。做出這等辱沒蘇府門楣的事兒,若是讓他這麼輕易死了,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幾個婆子這才涌了上來。
蘇老爺本是讀書人出身,哪裡見過這等江湖手段,滿眼不可置信的看向嶽行文。
青籬從他進來時,看到他眼底滑過的一絲狠厲,便知道他怒了,是真真正正的怒了。
從嶽行文帶來的震驚中回過神兒來。聽了太太的話,也不解釋,緩緩回座,叫了聲杏兒,杏兒連忙從人羣中走了出來。
“……將你那日聽到的,再說一遍。”
杏兒點點頭,將在小花園裡聽到事兒又說了一遍,末了指着那男子道:“這人的聲音,奴婢記得真真的,剛纔他一說話,奴婢便聽出他就是與紫蘭在小花園中說話的人。”
杏了的一番話,讓老太太太太老爺頓時心中明瞭。
老太太怒氣衝衝指着張姨娘:“……你個賤人,裝作一副潛心向佛的模樣,沒成想心思這般歹毒,說!我的箏兒是不是你下的毒?我的孫子是不是你害的?來人,將這二人給我綁了,亂棒打死!”
青籬攔了下來:“老太太,這二人該死。但死之前要還我姨娘一個清白!況且嶽先生方纔查看的那一干物件兒怕也是有了結果了,老太太還是先聽聽再說罷。”
轉過頭看向張姨娘:“說罷,你與這人是何關係?爲何要害我姨娘?”
張姨娘陰森一笑,將頭扭到一邊兒去。嶽行文挪動腳步。行至張姨娘面前:
“張姨娘,原名張鳳竹,花名傲竹。天州府石臺縣人士,自幼與祖母相依爲命,你十二歲時祖母去逝,遠赴青州投奔姨親,在路上被人拐進青樓……”
說着又移動腳步行至那男子面前:“王保,原名王天保,青州府人士。乃張鳳竹的姨親表哥,與張鳳竹自幼定有娃娃親。十五年前離家四處尋找張鳳竹。十年前到京城,與其表妹相認……三年前用銀子買通了蘇府買辦蘇有福,攬了與蘇府送柴碳的差事兒……。”
嶽行文的聲音淡淡的,卻將青籬與張姨娘和那男子震驚當場。原來這幾日他不在京中,是去查這件事兒去了。怪不得他方纔與那王天保餵食了毒藥。
張姨娘見嶽行文三言兩語將表哥的身份拆穿,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慘笑:
“安兒,我的安兒,娘不能徹底爲你報仇了。不過娘叫那老妖婆的小孫子下去陪你了,你等等娘,娘這就下去賠你……表哥,竹兒對不起你,今生竹兒負了你,來生竹兒再報答……”
老太太聽了這話,氣得猛然一拍桌子,怒聲道:“你想死沒那麼容易,老太婆我要跟你好好清算這筆帳!”
嶽行文行至慘叫不已的王天保身邊兒:“說罷,你與張姨娘是如何串通起來陷害別人?”
王天保臉色蒼白,頭上疼出的汗水,如小溪般淌了下來,大口喘着氣道:“老。老子就是不說,你,你,你有本事就殺了老子!”
嶽行文淡淡一笑,“也不是非要你說不可,承認了是陷害就成。”
說着轉向張姨娘沉聲喝道:“你是用何物害了蘇府的小公子?”
張姨娘一愣,嗤然大笑:“嶽先生不是醫術高明得很麼?下了那麼重的砒霜都毒不死那賤丫頭,怎麼連如此普通的斑蝥都辨不出來呢?”
太太猛的聽到這話,登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嶽行文眉頭微挑,別有深意的開了口:“這麼說梅花香餅中的麝香不是你所爲?”
青籬一怔,看向嶽行文,今日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衆人面前護她,可見是下定了決心要讓她立刻出府。罷了,事情鬧到這般地步,即是姨娘不願走,她就綁也要綁了她走——寧可讓她鬱郁而過後半生,也不能讓她把命丟在蘇府。
衆人也因嶽行文的話齊齊變了顏色。老太太驚怒異常,太太的臉色登時變得慘白一片,蘇老爺霍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沉聲道:“世侄,你方纔的話何意?”
嶽行文轉過頭去,掃了老太太三人一眼。淡淡道:“梅花香餅中含有麝香。那趙姨娘喝的茶水中含有斑蝥粉。斑蝥毒性強,有入胎即墮之說,但,今日若沒有這斑蝥粉,趙姨娘腹中的胎兒一樣保不住……麝香藥效緩,早則明日,遲則後日……。”
張姨娘愣過神來,放聲大笑:“安兒,你瞧見了麼,娘即使不在了,這蘇府也不得安寧……有人比孃的心更歹毒啊。這下娘心裡平衡了,我們就在下面看看這老妖婆做下的孽是怎麼一點一點的報應在她子孫身上吧……”
嶽行文的話無疑是一個重磅炸彈,炸得老太太和蘇老爺怒目圓睜,怔立當場。
趙姨娘的嗓子早已哭啞,聽到嶽行文的話,嘶啞着嗓子又哭叫着撲向被綁着的許嬤嬤。
青籬緩緩回座,只要李姨娘無事,其它的事兒便與她不相干,望着眼前鬧哄哄亂哄哄的一片,心說蘇府從此與她們母女便不再相干,自己也該退場了。
這麼想着向李姨娘的方向看去,一看之下,大驚失色:李姨娘何時不見了蹤影?
高聲喊了一聲閤兒,閤兒立馬跑了過來,青籬直直的盯着她問道:“李姨娘哪裡去了?”
閤兒回道:“方纔姨娘說累了,叫奴婢扶她進屋休息……”
一句話未完,青籬身子一軟癱坐在椅子上——老太太等人都在,姨娘那樣守禮的人怎麼因爲累……下一刻她便彈起身子向上房衝去嶽行文黑眸一閃,快步跟了過去。
青籬顫抖着手輕輕的推開門,目光直直的盯着腳尖,顫聲問:“先生,我姨娘可是好好的躺在牀上睡覺?”
嶽行文“嗯”了一聲,上前站在凳上將那懸在樑上的人放了下來。閤兒杏兒等人後腳跟來,嚇得發出一聲尖叫,被嶽行文凜然一撇,又齊齊捂嘴將驚恐嚥了回去。
嶽行文與那幾人打了個手勢,幾個丫頭合力將已然僵直的李姨娘放在牀上,用被子將李姨娘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嶽行文這纔對青籬輕聲道:“你姨娘今日累了,睡下了,明日再來看她可好?”
青籬點點頭,似是喃喃自語一般:“姨娘睡着了定然是怕黑孤單的,我去點個天燈給她照照路……”
這話說得顛三倒四,嶽行文倒是聽懂了,一把拉住她,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輕聲問:“想去做什麼。爲師替你去!”
青籬微怔,掙脫他的手,“今日有幸虧有先生,才能這麼快還了姨娘清白。可與姨娘討債的事兒,須得我這個做女兒了親自去做才成。”
說着回頭吩咐身後幾人:“給姨娘準備新衣服吧……我要親自替她穿戴。”
老太太太太老爺等人見二丫頭往李姨娘
屋中跑,原本莫明其妙,聽見幾個丫頭的尖叫聲,才覺察到不對。
一進來便聽見青籬的這番話,再看其他人的神色,更是驚的魂都出來了。一是驚李姨娘的突然離世,更驚是二丫頭此時的反應——不哭不鬧,神情淡淡的,似是在說一件極爲普通的事兒——這樣淡淡的神情卻讓他們生出莫名的懼意來。
尤其是太太,自打二丫頭上次重病醒來,總覺得二丫頭與以前不一樣了,一雙淡然無波的眼,似是將什麼都看得透透的。原先她並不覺得,直到今天她先是求老太太開門不成,便乾脆利索的火燒蘇府,進院後更是二話不說將那張姨娘與王天保澆了一身的油——這說明她猜透了?!那麼?她悄悄的別過頭去,看了看被捆着的許嬤嬤——是不是連這件事兒她也猜透了呢?
老太太迅速從一連串的變故中醒過神來,恢復了平時的冷靜,有條不紊的處理着李姨娘的後事,青籬直直的盯着那牀上被蓋得嚴嚴實實的李姨娘,耳邊飄來老太太與幾個年長婆子的對話,什麼“銘旌”“設重”這些詞她完全陌生,直到聽到“明日辰時整小殮”才目光微微閃動了幾下。
那幾個婆子領命而去,老太太見青籬一言不發的立着,放緩了語氣:
“二丫頭,你姨娘的喪事已安排下了,你且去歇着罷,明日還要由你親自爲你姨娘沐浴更衣。”
青籬點點頭,出了正房,走到跪着的許嬤嬤身邊,頓住了腳,看了兩眼,淡淡道:“我姨娘的死,你也有份兒。”
說完又走到捆着的張姨娘與藥勁兒發作過後,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氣兒的王天保跟前兒,將他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突然輕笑一聲:
“我姨娘的死,你們也用份兒。即然你們郎有情妾有意,我便做做好人送你們在地府團聚罷。”
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話:“將這三人給我請到籬落院裡做客!”
紅姨幾人爲難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怔立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她們是想遵從二小姐的意思,可是老太太太太老爺不發話,她們哪裡敢二話不說就提人?況且,就是她們敢這麼做,沒有老太太的話,這滿院子婆子丫頭的,這人她們也提不走呀。
老太太老爺太太都將二丫頭的舉動看在眼裡,她最後丟下的那句話,以老太太的猜測便是——讓不讓帶過去隨你們,而下一步要怎麼做則隨我!老太太目光一凜:二丫頭這是責怪她?因爲先前兒她沒弄清真象便打了她的姨娘?否則她爲何說出“也有份兒”這樣的話來,這是他們這三人都怪上了?
老太太啄磨出這番話裡的淡淡威脅之意,心頭猛然生出幾絲怒意來——二丫頭你就再能耐,還能越過我這個祖母不成?莫當我對你好了幾分,你便如此無法無天,這麼想着便要呵斥那等着她回話的三人。
可是這話到了嘴邊,卻硬是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