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少夫人一早得到消息,她正在家裡看丫頭們給花澆水,又想小初,是個愛花的人。兩個經紀人是跌跌撞撞跑進來,什麼也不顧了,衝到就喊:“失火了。”
“反了!”孫少夫人冷笑一聲,青天白日,這院子花木不少,哪裡有失火?她嫁的丈夫孫少軼是翰林院的五品學士,也從房中走出來不悅:“這才晨起,哪裡來的失火!”
兩個經紀直着脖子喘粗氣,能說話了,就喊道:“不,不,碼頭失火了。”孫少軼笑了幾聲:“碼頭失火,不是水方便。”孫少夫人白了他幾眼,沒好氣道:“吃你的早飯去。”少夫人嗔怒,孫少軼趕快收起笑容,回身後又不解,顧注妻子一笑:“敢是你又做下了什麼?”
孫少夫人理直氣壯,這一會兒心裡突突的跳,三千多兩銀子,可全是她的私房錢。把孫少軼趕到房裡,孫少夫人在盆景後面冷冷對着兩個經濟,看得他們心裡只發毛:“少夫人,這個……”
“門口候着我,我去看看。”孫少夫人從明白過來,眉睫上掛的就全是霜,看人一眼可以凍死人。
孫少軼對着早飯坐着,見妻子進來換衣服,想和她說句什麼,覷到這掛霜,也自噤聲。她花自己的錢,與別人無干。
想想成親數月來,妻子從來是能幹和精明的,而今吃了這個大虧,肯定不想和人多說。
孫少夫人氣急攻心,早飯也不吃,坐上車來到碼頭上。見狼藉還沒有收拾好,這裡一片烏黑,那裡一片髒亂,碼頭上空蕩蕩中,別人的船都退後在水中,只有自己的船,無處可見。
“天殺的!是哪個人放的火!”身後腳步聲響,幾個婦人衝過來跺腳喊過,就開始互相指責:“是你家乾的吧?看我們紅火了,你們眼紅!”
孫少夫人靜靜退開,問經紀:“這是怎麼回事?”經紀忙推卸責任:“這是瓷器鋪子上的,那藍衣服撕人頭髮的是老大家,這船是她們家出的多,也燒了,那個鼻子打出血的,是老三家,三兄弟時時鬧生分,生意拴在一起,總是有矛盾。”
對着戰團中打鬧的婦人冷眼看看,孫少夫人黯然走開。回去的路上,她心中很難過。說不出來是喜歡小初,還是嫉妒小初,前莊五姑娘生長在要拼才能贏的莊家,對於贏家願意交好。小初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楚大公子的心,孫少夫人爲以後掙錢,爲以後官場,都打心裡願意和楚少夫人處一處。
這下子可怎麼辦?消息可是打聽的確鑿,通過的經紀也是可靠的。只是這一次失了手,孫少夫人面色灰白,全仗着胭脂浮在面頰上增色彩。經紀低聲勸慰:“做生意就是這樣,”當初和孫少夫人牽上線,這話早早說過。天災人禍,誰也避不過。
“和隔壁兩隻船不無關係,是他們起了火,才燒到的咱們。瓷器鋪子您看到了,三兄弟不和;綢緞鋪子也是一樣,源頭應該在他們身上。”經紀說過,孫少夫人嘆氣:“有證據嗎?”經紀小心道:“報了官,還沒有發現什麼。”
一直以來,孫少夫人是個爽利的人,或許這一次虧的錢太多,也或許才接觸,她是什麼人才發現,經紀和孫少夫人認識也才數月,是她成親後才認識的,此時經紀爲難,孫少夫人也一樣爲難。
這兩個人,都害別人虧了錢。
車過家門,孫少夫人讓停一停,進去拿了錢,車往楚家去。揣着這錢,孫少夫人不無猶豫,做生意難免失手,賠了這錢,象是自己低了楚少夫人好幾等,是在明顯巴結討好她;要是不賠,她會怎麼想?
下車的時候,孫少夫人才理清自己思緒,進去再說。楚少夫人丫頭出身,或許眼皮子淺薄,這錢要賠可以,也得賠得有名堂才行。
來到宅子裡,先去拜楚夫人,丫頭們說夫人有事,孫少夫人往楚少夫人房中去,心裡難免酸酸。成親前自己來,楚夫人也好,楚老夫人也好,都是要會自己的。
二門以內,花木更多。孫少夫人對這些,倒不羨慕。她自己千挑萬選,選的也是一位庶子。孫少軼家也是兄弟衆多,他早早地自立,成親後滿月就分了家單過。孫少夫人從出生到現在,纔算是過上不看人臉色的日子。
自己過,當然宅子小人手少,花用就少些。
小初並沒有詫異,昨天有信說後日一述,早來一天自然有她的原因。孫少夫人打起笑容,萬分抱歉,萬分吞吐地說完。楚少夫人至少沒有表現出丫頭氣概,拍案而起:“還我錢來。”楚少夫人就是有些怔忡。
這怔忡一閃而過,她立即笑容滿面:“啊,是天災還是人禍?”孫少夫人先鬆一口氣:“碼頭上報了官,再讓人多盯着問,就是幫我們開路條的那個,是我孃家三哥,讓他幫着催催衙門裡,要是有什麼放火的事情,讓他們賠錢。”
小初含笑:“說得是。”孫少夫人見她態度如此之好,就衝着她沒有全怪自己,也願意賠她一些圖以後再相處,精明的孫少夫人只含笑:“咱們頭一回就這樣,象是不能和我做生意一樣,不怕你惱,人人知道你沒錢,這三千多兩銀子,我賠你一些吧,免得你眼前沒有錢用。”
金夫人也如此說,不怕你惱,人人知道你沒有錢。如今孫少夫人也這樣說了。楚少夫人剛纔是心裡往下沉,這話就讓她心裡窩火,聽孫少夫人還在絮叨:“你先收一些,衙門裡要是查出什麼有追賠的,你再給我不遲。”
“你收着吧,”小初剛聽到這話,對孫少夫人難免起一些常人的疑心,陷害我?以前事情自成親後,應該煙消雲散。見她要賠錢,小初的疑心也去了不少,忙道:“又不是你乾的,要你賠什麼!如果是你乾的,再要你賠不遲。”
孫少夫人忍無可忍,帶笑道:“看看你這話!”如果是自己做的,再賠不遲。孫少軼當然和楚懷賢不能相比,這話不是明着打人臉。小初嘻嘻一笑,她是疑心還有,才說出來的這話,現在見尷尬,忙把話掩蓋出去。
和和氣氣說了一會兒,孫少夫人告辭。她要是知道受災的原因,是因爲她和楚少夫人合了夥,不知道會不會回頭去要錢。
而平靜的楚少夫人在房裡難過開了。人人知道自己沒錢,當然!這不是幾十兩,也不是幾百兩,自己不出門,在家裡省幾個月也就有了,這是三千多兩,就是不出門,也要一分不花省上三年。
爲什麼一直要錢,是因爲沒有安全感。這安全感還不僅僅從成親、從楚家的人不待見她而來,確切來說,是從林小初穿越到一窮家開始,就有這危機感。沒錢,怎麼能行!
月銀不過此許,自己的丈夫每個月貼補一百兩銀子,可是這些錢,全都是在別人手裡,由着別人心情而給。就象沒有成親,小初不知道楚懷賢會對自己好;她此時在這百般的好中,一樣是擔心楚懷賢移情,楚懷賢變心…….種種的可能都也許會發生,人要爭氣,當然是自己的自立最好!
楚少夫人跳了一會兒腳,是無計可施。等楚懷賢回來,讓他也去衙門裡打聲招呼,他也是眼裡揉不下灰星的人,去了一問就知道。小初怕的還不是楚大公子發脾氣,怕的是他笑話人。跳累了倚着迎枕的小初嘴噘得高高的,可以想象到公子會如何說,會是輕佻的笑:“沒了?全沒了?沒了好,我真喜歡。你沒了錢,我不奇怪,不沒了,我才奇怪。”
這話多傷人!
唉,楚少夫人嘆氣,千萬不能讓他知道。輕佻話受不了,就是他黑着臉發脾氣:“讓你別出去,現在弄個精光你趁心了。”小初一樣受不了。
冬染要成親,手頭還有一百多兩銀子,這個好辦;湘芷要成親,小初這就拿不出來。把自己的嫁妝給湘芷收拾兩件呢?原本想着韋家窮,給湘芷一些私房錢。楚少夫人雖然窮,人人都“不怕她惱,知道她沒錢”,可她嫁的是個豪門,嫁進來衣食無憂。湘芷就不一樣,小初嘆氣,一直想好的,給她一些壓箱的錢,算是感激她帶小意,而且從沒有看低自己。
現在給不起了!
心煩意亂中,出門往書房中去,楚懷德從裡面歡天喜地出來,見到小初忙殷勤地很:“大嫂,大哥在裡面呢。”又添上一句:“給您買了不少好東西。”
懷德公子最近突然殷勤的很,小初陪笑還過禮沒理會。進來見楚懷賢正手拿着一個翡翠扳指在看,旁邊几上擺着幾大匹的尺頭,還有一個匣子。
見小初來,滿面春風招手:“過來。”把扳指給小初看:“你看這個綠色,就是上好的。”小初陪他高興:“又買了一個,不是有不少。”楚懷賢戲把扳指套在小初纖細的手指上:“給你學射箭用的。”
錢全沒了的小初還要笑嘻嘻,玩着那扳指道:“我不會。”心裡其實在想,這個扳指多少錢。楚懷賢讓小初去看旁邊的尺頭和匣子:“給你的,正要讓多壽送進去。三月三遊春,你用這個做衣服吧。”
小初道過謝,趁楚懷賢高興趕快道:“公子晚上在家?大姑娘成親的日子要到了,我想給她添箱,那嫁妝說了是我的,你會挑,幫我挑兩件給她吧。”楚懷賢聽過也喜歡,他就湘芷一個妹妹,又和楚懷德不一樣的待,是從小就喜歡湘芷。抱過小初在懷裡,親了一口道:“你這就是個好嫂嫂,依我說,你不必挑,我打算給她五千兩壓箱的銀子,你我不分家,都在裡面了。”
小初聽得直眨眼,給她成親時,纔給了兩千兩;現在到妹妹這裡,就給五千兩。楚懷賢在小初鼻子尖按一按:“你手裡錢不能多,一多你就生事。”這話正紮在小初心病上,扎得她心裡一痛,忙裝着去看給自己的東西,把話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