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初註定很吃香。吳三娘子表示過“母愛”剛出二門沒多久,一個僕婦飛奔過來回公子:“莊姑娘來看少夫人,已經在夫人房裡。”楚懷賢毫無意外地答應了,回身交待過丫頭們接着,自己信步迴避出來。
父親那裡不用去,楚懷賢往自己書房裡來。幾天沒有來,楚大公子自己好笑,果然中了就懈怠了。
僕婦去回話,沒過多久,打着“探病”旗號的莊姑娘一行,姍姍而來。
夏綠和冬染接進房去,玉照和香生躲在一旁打量過,都默然不語。這個一看,就是個厲害人。頭髮烏溜溜的黑又溜光光的滑,滑得一絲兒也不亂;首飾顫巍巍明晃着在日頭下面,卻又一枝兒不斜;就是隨着行走而飄動的衣服,那裙裾的鑲邊也讓人覺得清清爽爽。莊姑娘看上去,是一絲不苟的人。
非房中臥病的少夫人可比。
小初雖然病中,也知道這位莊姑娘不是好來的。每次見到她,都不象是好說話。今天說是“探病”,小初也打起十二分精神。病人對好人,肯定是輸氣勢。氣勢輸了,話頭子上小初不打算輸。
“你瘦了許多?”莊姑娘在牀前坐下,對小初款款溫和地笑語着,象是兩個人真的有多好。小初含笑:“比前幾天還胖了不少呢。”
莊姑娘笑一笑:“胖也罷,瘦也罷,既然病了,靜養應該是最好。”說過往房中看着,似乎是不經意,其實袖中的手微微在顫抖。這個林小初,太讓人擔心了!
“並沒有人勞動我,”小初說過,莊姑娘對她再笑笑,就這個說一句話,她要回一句,莊姑娘就更擔心。這以後,可怎麼處置纔好?
房中暫時冷場,小初目不轉睛地看着莊姑娘,下面還要說什麼?莊姑娘對着自己的丫頭側目,丫頭們退下,再對着房中楚家的丫頭道:“我們姑娘特地來看,要和少夫人說體已話兒呢。”
房中還有四、五個丫頭在,大家只是笑不說話。小初沉吟着開了口:“你們下去吧。”丫頭們這纔下去,莊姑娘脣邊閃過一絲冷笑,這是下馬威,倒成了她給我的。
再無別人在房中,小初歪在枕頭上含笑,莊姑娘坐在椅子上微笑。兩個人笑容對上,莊姑娘開了口:“你……”
“我……”小初也同時開了口。
話碰上時,兩個人都停下來。互相一笑過,小初含笑示意莊姑娘,莊姑娘開了口,是溫柔體貼的安慰:“你慢慢將養,還是我和你說的,孩子我養着,你不必擔心。”
小初沒有立即就反駁,直到聽完纔不緊不慢地反駁道:“不!”就這一個字,林小初只說了這一個字,把自己的心思完全表露出來。
“不?”莊姑娘失笑,還真的小看了她!看着病歪歪,其實也明白她是明媒正娶來的。今天來,其實心裡不定的莊姑娘,她小小地動了氣。真是不蒸饅頭爭一口氣,莊姑娘雖然不是存心來欺負病人,可是她也略提高聲音說出來:“我不和你爭朝夕,別的事情你也可以放手。”
這一幫子古人,包括楚懷賢在內,都是清一色的古代腦瓜子。有身份就可以壓人一頭,有權勢也可以壓人一頭。
對於這樣的情況,小初還是那一個字:“不!”這一次說的斬釘截鐵,毫不遲疑。
“如果我一定要呢?”莊姑娘收起笑容,冷冷道。
小初也收起笑容,因爲病中,多了一絲柔美:“我不給!”
“你不給!好大口氣。”莊姑娘說完這句話,覺得心裡絲絲的發冷。她不是一個要與人作對的人,她來本來是想和這個林小初好好說幾句話。
房門“砰”地一聲響,丫頭們驚呼聲中:“小姑娘,少夫人有客。”林小意撞開了門進來,頭上還沾着一片亂草,氣洶洶進了來,指着莊姑娘張牙舞爪道:“不許你和我姐姐吵架,你要吵架,來找我!”
一手叉腰,一手點着莊姑娘鼻子的林小意說過,把叉腰的手用來拍拍小胸膛:“你來找我!”
莊姑娘愣住了,小初則是狼狽。冬染過來勸小意:“小姑娘出來吧,少夫人會客呢。”
“你走開,她在欺負我姐姐,我要陪着我姐姐。”小意把冬染一推,跑到小初身邊,對着莊姑娘再大聲地道:“你是誰?”
莊姑娘銀鈴一樣的笑起來,絲帕掩住口笑得極是好看:“呵呵呵,這是你妹妹?你嫡親的妹妹。”笑得眼睛只有一條縫的莊姑娘開心地道:“果然這是你妹妹,不會是別人的妹妹。”
漲紅臉的小初不知道哪裡來一口氣,強撐着坐起來,把小意半攬在懷裡,對莊姑娘惱怒地道:“這是我妹妹,我唯一的妹妹!”
這些姑娘小姐們,把小意看成粗野的人。
“我知道了,這是你唯一的妹妹。”莊姑娘笑容可掬。真是太可笑了,見過林小初幾次,說話從來滴水不漏,看起來讓人不能小瞧。今天見到她妹妹,莊姑娘恍然大悟,她是個丫頭,是個鄉下進京沒有多久的丫頭。哪怕是金鑲玉裹着在,也不過是個丫頭罷了。
看自己,一直太在意了她!
在小初憤怒的目光中,莊姑娘嬌聲喊道:“來個人。”等丫頭進來,莊姑娘款款扶着她起身,優雅的對小初微微笑:“你養着,我再來看你。想什麼吃,只管告訴我。”
這樣出來,莊姑娘覺得自己大獲全勝。勝在哪裡,就是楚懷賢是大家公子出身,太粗鄙的人或事情,他就是一時新鮮了,也不會太長久。
那個林小意,分明就是一個野丫頭!
楚懷賢難得閒了,讓進喜兒研過墨正在寫幾筆字。多壽在窗下回話:“莊姑娘要見公子。”楚懷賢放下筆,記得她小時候,只得四、五歲時,那時候往莊家去的時候多,和莊姑娘是見得多。
長大了就少見面,她要來說什麼楚懷賢是不知道,不過既然要見,楚懷賢答應了:“請起來。”說過起來整衣整衫,好整以暇地候在了門裡面。
走到臺階下的莊姑娘,已經紅了臉;走到臺階上,多壽打起簾子時,莊姑娘戰戰兢兢起來。進去對他說小初和小意需要教導,這出自內心的好話,楚懷賢他能領會好意?
門簾已經高打,莊姑娘再想想兩家親事,宮中都是默許過的。她放大了膽子,低着頭這才走進去。
“要說什麼?”楚懷賢溫和地問道。才見過小初,就要見自己。楚懷賢弄不懂她是和小初說了什麼,還是藉機要會自己。好在青天白日,裡外都有家人。進喜兒站在房中奉茶,低頭不看這兩個人,他沒有出去。
莊姑娘來時想好的有不少話要說,現在頭腦空空,一個字也沒有了。她輕咬着嘴脣,好不容易纔理好心思,說了一句:“小初她睡在那房中,不知道妥不妥當?”
“沒有不妥當的,”楚懷賢會錯了意,其實莊姑娘是硬找出來的一句話,倒沒有別的意思。楚大公子微微皺眉道:“她有了身孕,不能移牀。西廂房住了她妹妹,東廂房裡可以當新房。”
這真是晴天有霹靂!莊姑娘身子晃了幾晃,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她圓睜雙眼,不再避諱地盯着楚懷賢。你把我置於此地!
“還有話要說嗎?”楚懷賢見她這樣失態,如果換個人,只怕要下逐客令。就這樣,也是露出不高興的神色來。爭,女人就會爭!小初要爭,從成親前就爭;這一位也不例外,也在這裡爭上了。
莊姑娘不習慣受這樣的待遇,又當着房中奴才的面。她輕輕咬牙想想,不忿地道:“楚家哥哥,你這話說早了。”大定也沒有下,還不是你的人!
“你要有他心,那是你聰明!”楚懷賢靜靜地道。莊姑娘幾欲暈過去,幸好身邊就是高几。伸手扶住,對着楚懷賢又狠命地看了幾眼,喘息着道:“好,你好,”再不甘心、不顧身份地問出來:“她有這麼好?”
進喜兒垂着頭,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是怎麼也不能發出聲音。
楚懷賢安然回答莊姑娘的話:“我不知道她有多好,不過在我心裡,再也看顧不了別人。”這話是爲着小初鬧出來的事情大,還是爲小初病,又有了身孕。這都已經不重要。莊姑娘倒吸一口涼氣,這不是海誓山盟,卻說得樸實無比。
有人說一心一意,有人說白頭到老。楚懷賢一本正經,卻是老老實實地告訴自己即將進門的第二位妻子:“再無餘力,去看顧別人。”
嫁,還是不嫁,你自己看着辦吧!一定要嫁,楚懷賢抗拒不了家人;如果不嫁,楚懷賢心想,我才誇過你聰明。
換了別人也許要享齊人之福,楚懷賢只想喘口氣兒,把身邊的事情一件一件安定下來。小初有了,是件大喜事情;她要是坐不住胎,這就是大悲了。
房中的莊姑娘,已經是滿臉淚水。想想楚懷賢說的話,換了哪一個人都要傷心。楚大公子過年鬧了那麼大的一個笑話,還以爲他和以前一樣,可以挑挑撿撿別人。這位楚少夫人又有了身孕,除了一片癡心又最會爲自己打算的莊姑娘,別的門戶相當的姑娘們,再說起來楚家要卻步纔是。
爲什麼一定要嫁楚懷賢,生得好有前程,就是喜歡丫頭又有什麼。古人有權勢的人,一心幾戀不在少數。
覺得自己能包容的莊姑娘,今天明白自己也許錯了,她低下頭思索起來。再擡頭時,莊姑娘笑容中少了慌亂,而多了鎮定。就是神色也由初見到楚懷賢的羞澀,而轉爲客客氣氣。
“楚家哥哥,我放你們雙棲雙飛,你怎麼謝我?”莊姑娘問過,楚懷賢一笑:“我要雙棲雙飛,要你放?”
莊姑娘羞紅了臉,被楚懷賢說得有些泄氣。她強鼓起勇氣再道:“我要是當惡人,你也沒有辦法。”楚懷賢不無好笑:“你出嫁要從夫,我怕你什麼!”
“如果,你肯答應我一件事情,我就不打擾你!”莊姑娘含笑說過,覺得說得意思不盡興,又補充道:“這件事情對你來說,也是很容易做到的。”
楚懷賢淡淡道:“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