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公子鄭誼從龔家離開,坐上馬車直奔張昌吉家。張昌吉還在家裡養傷,滿頭包沒有好,在水裡浸病了也還在養着。
看到鄭誼來,張昌吉忙問他:“是不是那個丫頭?”鄭誼坐在他牀前,一五一十告訴他:“是她,就是她。說來也奇怪,我見到她,怎麼這風流手段就沒有了呢?”
張昌吉趕快往自己身上攬人情:“這是我天天教你的要敬重,丫頭們在大家裡呆慣了,更喜歡別人當她小姐奶奶看待。風流手段使得太早,只會把人嚇跑。”
“我比劃給你看看。”鄭公子站起來,在牀前走上兩步:“我是這樣看着她。”再比劃小初:“她是這樣對我一笑。”
張昌吉肚皮快要笑破:“不錯不錯,這是小生靦腆,這才招女人愛呢。等你入了港,再風流不遲。”
重新坐下來的鄭誼苦惱:“我不是和你說這個,我是說,我見到她,不知道怎麼了,就是使不出風流手段來。和對別的女人不一樣。”張昌吉趕快指自己鼻子再聲明:“我說過了,是我教你的。”
鄭誼沒好氣:“與你無關,就是我看到她,就不敢亂調笑。她眼珠子這麼一轉過來看我,我立即就覺得人定住了。”張昌吉對他上上下下打量十幾眼,哈哈大笑捶着牀:“你……你笑死我了,你是誠心把我笑死的。風流公子鄭公子,難道你相思上了?”
鄭公子如雷轟頂,正色對張昌吉道:“我看我是相思上了。”這相思應該是從河邊救我一命開始的吧。張昌吉好不容易忍住笑:“好,這就太好了。其實她生得不錯,可惜了是個丫頭命。”
“丫頭怎麼了?”鄭誼有些急:“嫁個好人就會人上人。”張昌吉這才微笑認真打量他,他還真的相思上了?這倒好,免得我費盡心思讓他相思上。張昌吉半取笑地道:“你是娶了她當姨奶奶,這就是人上人了。”
鄭誼搔搔頭:“你說得也是,她要是也喜歡我,我就娶她。”張昌吉很是滿意:“要是相不中你呢?”鄭誼這一會兒公子哥兒脾氣出來了:“嗨,那我就強娶她,生米做成熟米飯,她還能怎麼樣?”
至此張昌吉很是放心,再慫恿兩句:“記住我的話,前邊兒要尊重,”鄭誼點頭表示明白:“拿她當姑娘奶奶看,這我知道。”張昌吉再道:“後面嗎?隨你如何風流去。”鄭誼拍拍自己腦袋:“我滾瓜爛熟,不須你再交待。幾時我忘了,再來請教你。”
送走鄭誼,張昌吉喊一個貼身小廝過來:“去告訴姨媽,她讓我辦的事兒已經差不多。火候這邊十足,只欠東風一吹。讓那吹東風的人,可以上陣了。”
小廝聽過去杜家,張昌吉睡在牀上回想鄭公子憨態,實在可笑;回想表妹爲親事痛哭,表兄就要給你出氣。鄭誼這花花大少,一旦上了手,三五天就不香甜,到時候引着他再去尋思莊家的姑娘……鄭誼的叔叔鄭二官人知道了,一定是要感激我的。鄭二官人把着鄭家的家產,生怕侄子不學壞。
從龔家出來,還是原樣馬車送小初到秦記鋪子裡去。芳香告訴小初:“夥計們前面看着呢,那姓趙的沒有回來。”小初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他興許,真的被嚇倒了。”
今天事情已成,小初要早回去。出來到對面小酒館裡找孫二海,孫二海暈在酒中,看到小初在門前一站,就會意算過錢出來。
小初坐在馬車裡,孫二海坐在趕車位置上,聽裡面的小初低聲把事情說一回。孫二海不以爲然:“這主意我也有,不過咱們用這主意不方便,外人用咱們裝不知道最好。”小初在車裡燦然一笑:“可不是,以後說起話來,咱們不心虛。”
馬車緩緩走出街口,趙進迎面走過來。他沒有什麼說的,坐上車隨意問道:“等到了人?”孫二海趕着車道:“我也覺得不對,作啥要天天候着,幾時請來幾時咱們再來。再說今兒突然冷了,我外面喝酒都抗不住這冷,這下半天兒咱們歇歇,明天再來吧。”再問趙進:“你娘子好不好?”
趙進不動聲色:“沒事兒了。”他一回到家就明白不對,明白不對後自己隨即就想得清楚。這主意不是小初的,就是孫二海的。他們是在給自己一個警告,他們要辦正事兒,不希望自己看得太緊。
想想二老爺對小初辭差使不當,是前面兇後面和氣。果然這竅門兒,全在小初身上。經人點撥清楚的趙進也決定放開手,敢這樣耍人或許是在公子那裡過了明路。管他們天天喝酒還是天天磕瓜子兒去,年底交帳,反正有人和他們說話。
自命“老江湖”的龔苗兒見的人雜亂,這隨便一出手,果然把趙進給震住,讓他好好明白自己不過就是個管事的,擋人財路擋人當差都是不對的。
這次敢找人說家裡人生病,下一次只怕敢說家裡失火。趙進覺得自己惹不起,何苦來去惹她?
今天果然是冷,孫二海在門前停下馬車。陰地上起一陣冷風捲來,吹得三個人都哆嗦一下。小初把斗篷裹緊往公子書房裡來。路上遇到被奪了田莊子的三姑太太,冷言冷語問道:“喲,您哪裡去?”
小初懶得和她鬥口,鬥上至少要三、五句話出去。就只點一點頭,頭上的珠掛微響聲中,小初移步走開。三姑太太對着小初的背影兒只是冷笑,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外來的妖精先成精。看看這一身新嶄嶄的衣服,明閃閃的首飾。這一位,已經是姨娘的派兒了。
寒梅有的打出花骨朵兒,有的初綻花苞。楚懷賢負手站在廊下,眼睛眯着似乎在看北風,又似乎在看紅梅。一眼看到小初匆匆過來,淡淡一笑道:“今兒回來得早?”不等小初回答,轉身先往房中去。
小初進來下意識看看,這裡找不到火盆。再看公子是箭袖衣裳並不是錦襖兒,小初關心一句:“讓他們生火盆吧,外面冷得不行。”楚懷賢好笑:“你當人都是你,北風一吹就裹着個斗篷裝柔弱。”平時招惹到,就一跳能有幾丈高。
平白關心一句,反而給自己招來一句話。小初這就不說火盆,對公子回龔苗兒的壞主意:“趙進再回來,一句多話也沒有。”說到這裡,忍不住搓搓手。楚懷賢看在眼中道:“你回去吧,讓人把房裡地火籠起來,也不要太暖了,免得我進去受不了。”
小初搓着手不肯走,脣邊猶笑問公子:“他會不會懷疑我們在公子面前過了明路?”楚懷賢問道:“我交待你們這樣做了嗎?”小初搖頭。
“這是你們的主意?”小初再搖頭。楚懷賢全然不放在心上:“他如何想,與我何干?與你又何干?”林小初說一聲知道了。楚懷賢斜斜看她:“人家這主意,比你的要高吧?”林小初當着龔苗兒還會嘴硬三分,對着公子就承認自己心服口服:“果然是高的。”
就是有人認真追查的話,龔苗兒半點兒壞人也不露,而且公子和孫二海及自己,都是清白人。
辭出公子房中的小初,一個人在梅花樹下站了好一會兒。這天灰濛濛似有雪,這地泥撲撲要潔白。小初悵然,好人耶?壞人耶?孫二海改邪歸正後,沒有幾天就要反悔,聲稱當壞人更爽快。
正想着,身後一個人笑盈盈:“你在那裡站着做什麼?”小初回身一看,二夫人帶着幾個丫頭在身後,想是要到老夫人房中侍候中飯。
“聽趙進說,你們回來得早,應該是辦成了什麼事兒才這樣吧,”二夫人笑眯眯:“我知道你,不是個怠慢的人。”
小初這一瞬間,覺得還是當壞人好。她也滿面笑容:“說來慚愧,最近幾天什麼事兒也沒有成,看到二夫人,我只是羞愧得很。”二夫人手扶着花枝子,帶笑責備道:“這樣可不好,白跑了幾天多辛苦,而且車馬費也是錢。你初當差,事事要聽趙進的,不做無用的功夫纔是。”
“多謝二夫人關心,這車馬費用正要去支領呢。”小初當即行個禮,對二夫人道。二夫人微微皺眉,還是帶笑道:“依我說,臘月裡要到了處處用錢,你這一筆先不必支吧。等開了年處處使用寬餘了,再領不遲。其實並沒有什麼事兒,天冷少出去也使得。”
小初就知道是這樣,帶笑又爭一句:“要是公子問起,我就拿二夫人的話回了可使得?”二夫人含笑:“這個我替你說了吧,我見到老夫人,自會和她說。”說着走開一步,又回身道:“天冷,少出門兒的好。”
“天冷,少出門兒的好。”小初等二夫人走遠,對着她身影嘟嘟囔囔把這一句重新學了一回。說起來都怪公子,這一份兒歸公中,反而弄得隨手的錢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