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人來客往,楚少傅雖然少拜客,卻常往宮中去。餘下楚夫人等人,都是年酒吃個不停,再請個不停的人。
初六這一天,楚懷賢也出去吃年酒。多福和多壽掃着院子裡的煙花炮紙,不忘嘻嘻說昨天:“這二踢腳響,一放就到天上去了。”
“讓你多買菸花放出來帶字的,你還不肯。”
院子白雪地上,全是昨天爲楚懷賢解酒放的煙花爆竹。孫二海身披着一件老羊皮的袍子,因想着沒有人來,蹺着個腿正眯着曬太陽。
不讓他往公子面前去,孫二海就樂得在這院門口歇着。纔不管一院子狼藉,全與他無關。
正微閉着眼睛曬得舒服。零星炮竹聲中,是小初的聲音:“你挺自在?”帶着兩個丫頭的小初最近心裡邪火大,見到孫二海這樣就覺得來氣。
孫二海是衝着有兩個丫頭在小初身後才站起來,笑容滿面問個好兒:“少夫人,您過年好。”小初雙手掂着帕子沒好氣:“你也好,你比我還好呢。”
“話不能這麼說,我也就是一般的好,你就要有小公子,不是一般的好。”孫二海說過,小初一笑放過他,扶着碧月往裡面進。
孫二海在後面多話:“公子往古大人家裡去了。”小初嫌他話多,回身再給他一句:“他要是在,你還能這樣自在?”孫二海咧着嘴:“您說的是。”說得太對不過。
多福多壽在院子里正拿着掃帚打得痛快,見小初進來忙停下嘿嘿:“少夫人來了,公子不在,您房裡坐一會兒再回去。”
“幸好我來,不然你們兩個要打惱了。”小初自我標榜過,另一隻手再扶着春水,亭亭上臺階。
後面兩個小廝一起回話:“這不是打架,這是比功夫呢。”小初拿着水綠色帕子的手隨意動幾下,打架就打架吧,還找出來這麼好的理由。
楚少夫人第一個大閒人,自從捉姦後無事要往楚懷賢書房裡來幾回,美其名曰到動的時候了。有時候來見到楚懷賢,就和他白話兩句喝他的一碗茶讓人街上買些熱的烤白薯、烤栗子吃過再回去。
楚懷賢不在,小初坐在這榻上,依然安穩的很。見多福送茶進來,漫不經心地問他:“昨天我走了以後,又來的什麼客?”
“樓大官人他是沒有來。”多福這纔回過,小初罵他:“把你伶俐的,你怎麼知道我在等樓大官人。”
多福捂着腦袋跑到門口,脫口來了一句:“樓大官人來了。”小初再接着罵:“哄我讓人打你。”多福趕快道:“是真的,真的來了。”
楚少夫人兩隻眼睛放光,總算把他等來了。這個目標,可真是難等。不過楚少夫人不怕多等幾天,反正總能等到。
樓大官人不想見少夫人,在院子裡問公子不在,對掃雪的多壽道:“那我改天再來。”多福喊住他,哈腰堆笑:“少夫人有請。”
這一下子躲不過去,樓大官人硬着頭皮進來。如他所想,這位少夫人不和自己再總結羅嗦幾句,她是不會算完。
房中楚少夫人笑吟吟,好整以暇候着的神態。樓大官人拿出生意人的笑臉來,權當這一位是個挑剔的客人。
“少夫人,過年好。”樓大官人彎腰行了個禮。楚少夫人安坐不動,她身份高又是個孕婦,是笑眯眯瞅着:“大官人,你過年好。有什麼好事兒,又來尋我家公子?”
樓大官人笑得不鹹不淡:“沒有太大的事兒,就是尋常喝茶。再就是想請公子吃頓酒,少夫人,您的意思是?”
“我看還是別去了吧,可憐見兒的你還要到處尋服侍的人,聽說公子去一回,是丫頭,再去一回,是小子,再去一回,是丫頭,這一次再去,只怕又是小子了吧?”楚少夫人笑得也和樓大官人一樣淡而又淡。
“丫頭有丫頭的伶俐,小子有小子的機靈,”樓大官人這樣說着,除了小初,別的人一概沒有聽出來。碧月和春水把懷孕的楚少夫人捧在頭頂上,哪裡想得起來她以前是個丫頭。
小初抓住這句話不對,只是笑一笑,倒沒有立即就說,只是一笑:“聽起來各有各的好,不過大官人你還是見事不明,”
樓大官人恭聽着:“少夫人請說。”
“我聽說世上萬物都有好處,怎麼到樓大官人就變成只有丫頭和小子好,唉,你見事不明,別把我們公子也帶壞了。其實大官人,依我說,你下次再請公子,不如配上幾個花甲老嫗,又有見識又有年紀,其實算穩當。”
樓大官人漲紅了臉,不知道說什麼好。小初再慢慢道:“再有幾個老蒼頭,鬍鬚飄飄唱個蓮花落,也是新意不是?”
“你,少夫人,你不必出言諷刺,”樓大官人一直就對小初也有些看法,聽到小初這樣說話,覺得難以忍耐:“男人們外面的事情,女人們不管最好。我勸你錦衣玉食,只管享用,不必多事。”
小初冷笑,左一個丫頭右一個小子的勾引別人丈夫,他倒成了有理的了。小初慢騰騰:“我窮人家裡出身,天生就是操心的命。我的東西,我從來護着緊。”
“好男兒擁紅偎翠,這是風流佳話。不妨着你什麼,你不必太上心!我倒是想看看,除了我還有沒有別人!”樓大官人生氣,不必衝着我來。
小初略擡一擡眼,一雙冰晶玉冷的眸子看過去:“我總得一個一個地來是不是,你要看,天天來看吧。”
樓大官人轉身而去,在外面越想越生氣。大公子這個人多和氣又能擔當事兒,就是楚少夫人在中間雜纏不清。
小初把樓大官人氣死,在房裡哼一聲:“嘴還挺硬。”
晚上楚懷賢回來,就問小初:“和樓大官人說的什麼?小廝們說他走的時候很生氣。”小初扁着嘴:“我能說什麼?就是遇到他和他說話來着,他說丫頭這樣好,丫頭那樣好。”
楚懷賢不相信:“他從來說話穩妥,不會當着你這樣說話?”小初得意:“不信你問他。你娶了一個丫頭,人家以爲你喜歡丫頭。”
“我就是喜歡你這個丫頭,”楚懷賢見小初嬌俏上來,湊過來親了一下,又算日子:“總要到四月裡才生,哎,還有這幾個月。”
小初笑眯眯:“我今兒遇到父親了,父親居然對我說了兩句話。”楚少傅見到挺着肚子的兒媳在雪地裡從外面往裡走,知道她是找楚懷賢,就交待小初:“無事兒少出來。”
楚懷賢斜着眼睛:“我知道了,父親才說過我,和生意人來往,要小心纔是,又說你無事,也不必外面去。你告這一次狀,把我們兩個人都說進去了。”
小初昂一昂頭:“我就是擔心你,怕你看到二叔和三叔春風得意,你也跟着學。”楚懷賢道:“春風得意個屁!”
楚大公子罵粗話,小初驚奇過又撇嘴:“我懷着孩子呢,你別教壞了他。又怎麼了,你用文雅一些的話,對我仔細說一說。”
“三叔的那一個,”楚懷賢只說了一句,就打一個哈欠:“累了,明天再說。”小初笑着過來推他:“不許說半句藏半句,快說!”
楚懷賢往外面讓讓:“你這一次懷的還是兒子。”小初道:“你怎麼知道,偏生女兒。”楚懷賢對着小初打量着:“你無事就打人踹人,要是個女兒這樣,我一天打她三頓。”小初不信:“咱們家的女孩子,都是寶貝,你敢嗎?”
“讓你說着了,咱們家女孩子少。不過你這一次,還是生兒子吧。”楚懷賢喃喃:“一個兒子哪裡夠?”
小初“嗤”地一聲笑話他:“你是要上山打虎,還是要下海擒蛟。”楚懷賢對着小初的大肚子,不無得意地說了一句:“我是獨子,我能多有孩子,是我的能耐。”
要是子女多的小趙王爺在這裡聽到,只怕又要笑掉大牙。
“這應該是我的本事纔對吧,”小初喃喃說過,楚懷賢大方地道:“分你一半。”小初“咦”地一聲,又笑着用腳蹬蹬楚懷賢:“三叔外面的故事快說,差一點兒被你岔過去了。”
楚懷賢哈地笑了一聲:“你還沒有忘?”然後道:“怕孩子聽到,你生過孩子再告訴你。”小初去扳枕頭要來砸楚懷賢,楚懷賢在旁邊還煽風點火:“這不是你自己剛纔說過的話,孩子能聽到,不能說不好的話。”
“我,捂住他耳朵,”小初抱着自己的枕頭,對楚懷賢眨眨眼。楚懷賢招手:“到我懷裡來,我告訴你。”
小初聽話睡過去,楚懷賢才慢慢告訴她:“像是有些不尷尬,父親親自去見她一面,你從來聰明,猜一下是說什麼?”
“讓她倒戈相向唄,”小初說過,楚懷賢大笑:“說得好。”小初想着公公那方正的面龐,對他有些神往,果然薑是老的辣。
再推楚懷賢:“知道是誰指使的她嗎?”楚懷賢含笑:“是誰都沒有關係,主要是她上了公堂會怎麼說?”
小初長長的噓一口氣,轉而又對着楚懷賢有些狠狠:“你以後要聽話,不能再出去和丫頭、孌童喝酒。”再嬌滴滴問楚懷賢:“是叫孌童吧?”
楚懷賢皺眉:“你這又不怕孩子聽到了?”小初笑嘻嘻一張討好的臉兒,對着自己腹部道:“你當沒聽到吧,你爹雖然錯了,讓他改正咱們還是原諒他的。”
燭光下,楚少傅還沒有睡,他面前站着三老爺,楚少傅正在交待他。
“你生得這麼好,人也溫和。這個女人嚇,是有人嚇她,你呢,要是拿不下來她,以後還有什麼臉面見我?”楚少傅說過,楚三老爺只有應聲的:“是,是,”
楚少傅語重心長:“女人的心,是不難打動的。我準你隨時出去見她,要把這事兒,給我翻回來。”
燈下的楚少傅表現他老辣陰謀的一面,細細地道:“銀子可以許她,進門也可以許她,不願意進來,房子地遠走高飛,全都許給她。一定要讓她說出來是誰指使的!她未必是直接和主使人聯繫,讓她說出來一個下家,也行!”
楚三老爺擦着頭上汗水,嗓音裡帶了哭腔:“大哥,這事兒我要是不辦好,我不回來見你。”楚少傅很是欣慰:“好!三弟,有事情一家人要齊心,你牢記着,只要是個長人心的人,就都想過安穩日子。”
楚三老爺領命而去,在外面北風一吹,覺得身上汗水冷刮刮的浸人身子。忙用帕子擦拭過,對着房中楚少傅很是敬佩。
這樣的主意,大哥一向方正,居然想得出來。三老爺胡思亂想,或許是二哥的主意也不一定。
房中的楚少傅這個時候是嘆氣,嘆過氣又失笑:“這男女之間的事情,沒有人能說得明白。”
三弟生得也是秀氣人,這一次要是辦不成,算是他白活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