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元年秋, 姜稚衣和寶嘉的姊妹情遇到了十幾年來頭一次“危機”。
這事還得從寶嘉自長安搬來姑臧說起。
年初皇四子齊延登基,寶嘉隨之從公主晉爲長公主,齊延本有意爲她翻新擴建府邸, 李答風也因如今河西萬事太平與元策請辭,打算陪寶嘉長居京中。
但經姜稚衣險些被送往西邏和親一事, 寶嘉當真厭倦了那座冷情的宮城, 加之身爲前任儲君的嫡親妹妹, 留在長安說不定哪天得被捲入皇室是非,所以便遣散了公主府,決定來河西與姜稚衣作伴。
西行一路, 寶嘉和李答風順道遊山玩水,走了近半年,抵達姑臧後就在姜稚衣和元策的瑤光園對面置辦了府邸。
隔着一條內街的距離,兩家似一家親,兩姊妹三天兩頭你來我往地串門。
元策尚且賦閒在家休養, 不曾迴歸玄策軍,李答風也清閒, 兩姊妹串門,他們這連襟自然也跟着串。
串到元策有天忍不住抱臂打量起李答風:“我怎麼覺得——我如今見你比在軍中時還多?”
李答風聽出他話裡頭的厭倦之意,抄着手嘆氣:“彼此彼此。”
自然,兩人面上雖是相看兩相厭,心底卻也盼兩姊妹的日子過得熱鬧些,凡姜稚衣和寶嘉所提遊樂之事皆無所不應。
如此這般四人漸漸熟絡之後,一樁遺留已久的棘手事着實到了該解決的時候——
寶嘉過去一直不知沈家雙生子的存在,稱呼元策姓名, 又或說起過去的事,仍當他是沈元策。
這事本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一是對沈家安全,二是免令更多知情者捲進來受牽連。此前寶嘉身在天子眼皮底下,姜稚衣和李答風自然未曾擅作主張透露沈家的秘密,可眼下一切塵埃落定,元策也無意隱瞞妻姐,總歸往後都在同個屋檐下,免不得還該早些說清楚。
只是這跨越了二十年的事前因後果太過複雜,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由誰說起,這便拖延了幾日。
直到這天,姜稚衣在寶嘉府上喝茶,寶嘉讓姜稚衣晚間叫上元策,一道來打葉子牌。
姜稚衣本也未曾在寶嘉面前設防,脫口而出便是實話:“阿策哥哥估計不會,我讓他今日與姊夫學學,明日再來阿姊這兒。”
寶嘉笑道:“開什麼玩笑,這世上還有沈元策不會的賭戲?讓答風跟他學學還差不多吧。”
姜稚衣沉默着看了眼一旁的李答風。
此前缺乏開口的契機,眼下話說到這裡,自然不可能再圓一個謊,姜稚衣猶豫半晌,咬了咬脣深吸一口氣:“阿姊,若是我說,這世上的確沒有沈元策不會的賭戲,但阿策哥哥可能不是沈元策的話——你怎麼想?”
這一句話,寶嘉每個字都聽得懂,連起來卻是真不明白了。
“阿姊有沒有想過,我和沈元策當年那般不共戴天,怎麼會是相好呢?”
寶嘉一頭霧水:“不是你自己說的嗎,你們只是裝出來的死對頭?”
姜稚衣尷尬一笑:“我若告訴阿姊,我說這話的時候腦袋壞了,阿姊信嗎?”
“什麼意思?”寶嘉看向李答風,“稚衣壞過腦袋?真壞假壞?”
“所以我和沈元策根本不可能相好,跟我相好的人也根本不可能是沈元策。”
“不是……”寶嘉朝對面瑤光園的方向一指,“那如今跟你成親的人不是沈元策還能是誰?”
姜稚衣一字字躊躇道:“還能是……沈元策的孿生弟弟?”
像被人在耳邊咣噹敲了記銅鑼,寶嘉看了看姜稚衣,又看了看李答風,一把扶住了天旋地轉的額頭。
“阿姊!”姜稚衣緊張上前。李答風握過寶嘉的手腕搭脈:“你阿姊氣血上涌,我扶她進屋躺下歇歇,這事我來解釋。”
姜稚衣目送兩人進屋,焦急地在廊下來回踱步,等元策收到消息來了,與他哭喪道:“阿姊定是生我氣了……”
“那也不是你的錯,晚些我去請罪,先跟我回家用膳去。”元策將姜稚衣接回了家。
姜稚衣在家中用過晚膳,坐在涼亭頻頻往對面府邸張望,實在坐立難安,正準備派人去問問情況,驚蟄前來通傳,說公主和駙馬來了。
寶嘉人未到聲先至:“這麼精彩的故事兩輩子都聽不着一次,竟不與我說!”
姜稚衣連忙上前挽過寶嘉的臂彎,一面拉着她往涼亭走一面道:“阿姊莫生氣,就是想着現下原原本本告訴你的。”
“我已經聽完了,”寶嘉走進涼亭,看了姜稚衣和元策一人一眼,“你們這小小年紀罔顧人倫的,玩兒挺大呀?”
“阿姊可不能一棒子打死我們兩人,我當時什麼也不知道,”姜稚衣拉着寶嘉在美人靠坐下,搖着頭一指元策,“只有他罔顧人倫,他玩兒得大!”
“……”元策想說句什麼,嘴一張發現無話可說。
寶嘉上下端量着元策,似是對面前的人頗爲歎服,又轉向姜稚衣:“不過我還真沒看出來你那時候有什麼不對勁的。”
“因爲那話本原就是照我寫的嘛!”
“那這話本倒是寫得逼真,你小時候不就那個樣,成天跟在老四後邊‘阿延哥哥’‘阿延哥哥’地喊,看你喊‘阿策哥哥’我也就沒覺得奇……”
姜稚衣挽着寶嘉的手驀地一緊,一擡眼,果見元策緩緩撩起了眼皮。
“……”姜稚衣清清嗓子,打着馬虎眼笑,“阿姊記錯了吧,我哪兒喊過什麼……什麼哥哥的,不都是喊太子表哥,二表哥,四表哥之類的嗎?”
寶嘉的目光慢慢掃過元策的臉,點了點頭:“哦——那是阿姊記錯了,阿姊記錯了。”
晚間,瑤光園內院,寶嘉跟着姜稚衣進了臥房:“怎麼非要我陪你睡?”
“阿姊沒看見方纔阿策哥哥的眼神嗎?阿姊今夜若不陪我睡,我會叫一晚上哥哥的!”姜稚衣牢牢抓住了寶嘉的胳膊,像抓着救命稻草。
寶嘉樂不可支:“哎,元策是不是老跟李答風炫耀你叫他哥哥?”
“是嗎?這我倒不清楚,阿姊此話怎講?”
“李答風問我能不能也這麼叫他,這些男人,真無聊。”寶嘉一面嫌棄一面彎着脣角。
姜稚衣笑着說:“那指不定是呢,每次我一叫阿策哥哥,他都能長出尾巴來。”
兩姊妹在房裡你說我笑,院外涼亭,秋風瑟瑟拂過,銀杏葉打着旋兒飄落在棋盤邊緣。
元策手執一枚黑子,看也沒看棋局,隨意往棋盤上一擱。
對面李答風捻着白子瞥瞥他:“你要是不想下就去睡覺,也沒人逼你。”
“怎麼,你這麼早就能睡着?”元策掀起眼皮,回敬他一眼。
李答風望向內院的方向,嘆了口氣:“這次總怪不得我了吧?”
上次姜稚衣和寶嘉同榻而眠就在幾天前,是因爲寶嘉和李答風吵了一架,離家出走到了瑤光園。
反正每次一家出事,就是兩家的事,一家不和,準是兩家都沒好覺睡。
元策哼笑一聲:“怪得了你的時候,也沒見你與我賠過罪。”
“那不然你看看今夜可還有挽回的機會,我還你一筆便是。”
若換作平日,元策也不差這一晚,但今夜他這滿耳朵都是姜稚衣叫“阿延哥哥”的聲音,孤家寡人的,這一晚上怎麼睡。
“要不——”元策側了下頭,“老法子?”
一刻鐘後,姜稚衣和寶嘉正打算去沐浴洗漱,忽然聽見房門被驚蟄叩響——
“郡主,少將軍突然暈倒了,李先生診過脈,說是心氣鬱結,急需開解,不然恐傷及肺腑!”
姜稚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