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便對隨喜道:“隨喜,我的意思是,你若不願留在柳府了,我便尋個官媒,將你好生嫁出去。你從前到底是老太太的人,我總是不能太虧待了你。”
隨喜聽了大少爺這話,心裡傷心之極,口裡就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了。墨染見了,就不悅道:“我不過詢問你一下,你怎麼哭了?”
隨喜就悲切道:“大少爺,難道您還不知道隨喜的心麼?隨喜哪裡想配出去嫁人,隨喜只想跟在大少爺的身邊,長長遠遠地,伺候一輩子。”
墨染聽了,就搖頭道:“使不得。好歹府裡也不缺你一個丫鬟。隨喜,我不妨就同你說了,我這屋裡,除了大少奶奶,再不會有別個!”
隨喜一聽,心裡更是涼了半截,因問:“大少爺當真不納妾?”
墨染聽了這話,也不看隨喜,只是對着秋漪道:“秋漪,我看隨喜這丫頭心裡很有些執念,你不如好生勸勸。她若還願在這裡,那就讓她依舊伺候着你。她若不願,你就做主將她往外頭聘了!”墨染說着,便嘆了一嘆,往書房後頭走。但想想,到底又回了頭,上前牽着秋漪的手,笑道:“你明日勸也不遲。這會子,我只想與你在書房好生敘話!”
秋漪看着隨喜的神情陰陰的,真的想勸她一勸,但見了墨染如此,只得對隨喜道:“隨喜,我看這件事你就算了吧。大少爺不願,我也沒什麼辦法。依我說,大少爺說得也對,待以後你心意扭轉了,還是去往外頭做正頭夫妻的正經。”
隨喜聽了,只是立在地上,半句話也不說。待看見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一齊入了書房,她忍不住了,眼淚兒更是撲簌撲簌地落下來了。
在她看來,今兒個白秋漪在議事廳得了意,是故意來刺她的,目的就是叫她沒臉兒。隨喜收了淚,一字一句道:“白秋漪,我隨喜也不是這麼好讓人欺負的!”
秋漪隨墨染進了書房,看着書案上森森矗立的毛筆,就對他笑道:“墨染,胳膊受傷了,寫不得字的。你若要寫,我代你可行?”
墨染一聽,便來了興意。因在一旁的繡墩上坐了下來,偏着頭問秋漪:“怎麼,你想寫字,那你替我寫幾個,我瞅瞅你寫的可行不可行?”墨染和秋漪相處了這麼久,卻是未見她動筆寫字。以往,她不是伺候他吃飯就是伺候他睡覺,或者乾脆陪他聊天。墨染卻還未瞧見過秋漪的字跡。
秋漪聽了,就也笑:“是麼?你既要我寫,那我自然不客氣。”秋漪說着,就在書案旁坐了下來,從筆架上取過一支狼毫,蘸了蘸墨,笑問:“一時之間,我也不知該寫什麼?不如,你說,我寫。”
墨染看着秋漪目光流轉,平添了積分嫵媚之色,因就想了一想,方站起來,說道:“那麼就寫詞。”
“寫詞?好呀,你想什麼詞兒?我擅長吟誦的無非就是宋詞。”
秋漪聽了這話,就笑:“你雖不記得從前
的事兒,但這些學過的詩詞卻又能記得,真正也是納罕事。”
墨染就道:“真正我心裡也納罕呢!如今,我只盼着快快能將從前的事兒記起。不然,和府裡的人說話,也真是累。”
秋漪就道:“你到底想起來了沒有?”她提着筆,將桌上的宣紙用鎮紙鋪開了,一副等待的架勢。
墨染就道:“我這裡有了。”墨染就道:“素來,我喜歡的就是范仲淹的詞。而今,我念,你寫。我且評判評判你的字兒。”墨染喃喃念道:“秋漪,你聽好了。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墨染吟誦,秋漪也就默然寫了下來。待寫完了,秋漪就道:“我以爲說的不過是那些花街柳巷之詞,卻不想你說的竟是這幾句!這寫完了,我的心裡,彷彿身臨其境一般,說不出的感慨!”
墨染聽了,就嘆:“秋漪,我就這樣膚淺麼?枉我還是你的相公,你就這樣不瞭解我!我想這雖然是北宋的詞,但放在現在的朝廷,似乎也很說得通!如今,朝廷奸人當道,邊界不寧,連年戰爭,弄的百姓苦不堪言。這內憂外患的,我每每想來,只是不能安然入睡!”
秋漪聽了墨染的話,便停了筆,站了起來,看着軒窗之外的深幽花木,對墨染道:“墨染,你雖身處江南溫柔富貴之鄉,但心裡不忘百姓的疾苦,這便很好。我聽老太太在世時說過,柳府每年都會給朝堂上繳數萬兩的白銀,用於賑災扶持的。”
墨染聽了這話,卻更是深深嘆息了。“秋漪,今年府上自然也送了的。只是,我擔心這些鉅款入了京都後,也只是藏在了皇宮裡,那些受災的百姓,壓根也不能使上銀子,還是一樣地受苦受難。”
秋漪聽了這話,心裡不禁也沉重萬分,因對墨染道:“是呀!其實我也有這樣的疑惑!只可嘆如今朝堂之上,奸人當道,而新皇又聽信此奸人之言,弄得百姓怨聲載道!”
墨染就道:“事情總不會這樣下去!烏雲並不能永遠將日光遮去!”墨染說完了,就不與她聊這個了。他將桌上的宣紙拿起,看了又看,方道:“好字!秋漪,你的字兒當真是好!”秋漪聽了,就歪着頭問他:“真的麼?那你說說,我的字兒到底有哪些好處,又有哪些不足之處?”墨染就道:“那這壞的好的,我可都說了?”秋漪就道:“但說無妨,我洗耳恭聽就是。”
墨染就與她正色道:“雖你是個女子,但書法並不分男女,也是要講究‘蒼勁’二字的。你這筆法一看,固然是練過的,但到底秀麗纖弱有餘,而遒勁之氣不足。若每日多寫多練,自然會有進步。當然,現在貿然一看,也還是不錯的。”
秋漪聽了,就笑:“好,說得中肯。我這些的字兒都是我父親薰陶的,只可惜他在我十歲
那年就走了。若他還在,定然要好生提點我的字兒的。”一提起爹爹,秋漪便嘆了又嘆。
墨染就道:“不必難過。俗話說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如今你爹爹不在了,可有爲夫提攜你。”
二人便在書房說了半日的話,秋漪便道:“好了,你該躺下歇息歇息了。我估摸着這會子小穗兒也該醒了,好歹我去看看。”
墨染聽了,就點頭道:“好,你去吧。”
秋漪待入了小穗兒的房中,掀開簾子一瞧,發現小穗兒已經醒了,因就笑對她道:“小穗兒,你醒了,餓了沒?我叫隨喜去給你端一碗糯糯的圓子。”
秋漪知道,小穗兒雖瘋,但口味兒還是一樣。她喜歡吃甜甜的軟軟的爛爛的東西。小穗兒學會了自己穿衣。她聽了秋漪的話,也就歡歡喜喜地起了來,對秋漪道:“大少奶奶,我知道你關心小穗兒,小穗兒心裡很喜歡。”
秋漪就笑:“你知道就好。”秋漪說完,就在房內喚隨喜道:“隨喜,隨喜——”
隨喜就在外頭,因心裡氣怨,便沒好氣地過了來,說道:“大少奶奶又有什麼吩咐?”
秋漪就看了看她的臉色,輕聲說道:“隨喜,我知道你心裡有氣。到底我沒能幫上你的忙。”
“大少奶奶,我的心裡沒有氣。到底,是我相貌平凡,不能入大少爺的眼。我誰都不怨的。”隨喜說着這些話,兩隻眼睛卻是看也不看秋漪。
秋漪就嘆:“隨喜,我不是故意要與你爲難。真正,我也做不了大少爺的主。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想伺候,不如還在這裡。你要是不想了,回頭我去對姨娘說上一聲,你依舊回沁碧館去。”
隨喜聽了,心裡也猶豫了。大少爺這裡,真的再不能指望了,大少奶奶又不待見自己,既她也開了口,自己不如就趁勢走了的好。不走,叫人見了,也是沒臉沒皮兒的。
秋漪看出隨喜不說話了,轉着眼珠子心裡也在想,就道:“好歹你現在去廚房端一碗糯米湯圓來。你再細細想想,有了答案了,就來回我。”
隨喜知道這吃圓子的人自然就是瘋瘋癲癲的穗兒,心裡不願意,但到底不能和白秋漪鬧僵了,也就道了聲:“是,我這就過去端。”
隨喜入了廚房,用一個盤子將那碗湯圓盛放在裡面。因心有不甘,隨喜就往碗裡吐了口唾沫,口裡恨恨地道:“瘋丫頭,我叫你吃,我叫你吃!合着當不成大少爺的姨娘,就是來伺候你的?”
隨喜將盤子端了小穗兒的房間去,就對秋漪道:“大少奶奶,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隨喜想退下了。”
秋漪接過碗,對她道:“也好。你什麼時候想好了,什麼時候來告訴我。”說完這話,她便拿過勺兒,一口一口地喂着穗兒。
隨喜見了,面上陰森一笑,冷哼了一聲,出了落雪軒,想了想,到底往洪氏那裡去了。
(本章完)